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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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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再接着浮現在許廣陵腦海中的,卻是王安石遊褒禪山記中的那段話:

    “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有志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

    “然力足以至焉,於人爲可譏,而在己爲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

    可以無悔矣。

    如果這次失敗,他能無悔嗎

    許廣陵還真不知道。

    如果一件事,做下去,不管成功還是失敗,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後果,或者說,有什麼後果,也能夠承擔得起,那自然是隻要下定決心,問心無愧,接下來的自然也是無悔。

    可如果後果是不堪承擔的呢

    這一刻,許廣陵第一時間想到的卻不是自己。

    而是已然不在的父母。

    以及兩位老人。

    同時,其他所有認識的人,也一個個地在腦海中浮現。

    這一日,在山頂上,許廣陵從上午坐到了黃昏,然後就如平常散步一般,把大貓帶回到了那片窪地上,特別地逗弄了它一會,然後讓其自行覓食,再接着,許廣陵便自個地,朝地下而去。

    不需再等,此刻,就已經是他最好的身心狀態。

    所以,也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至於失敗真要不可避免地失敗,那就失敗吧,也沒有什麼好說。

    有一句話怎麼說的

    男兒到死心如鐵。

    一路走着,許廣陵的心情漸歸平靜,思緒也漸漸平復,意識同時也漸漸地歸於空靈。待進入地下,順着地下河向着大地山川之氣最爲濃郁的地方而去的時候,許廣陵整個身心,已經大半,提早進入了特殊的狀態之中。

    地下河,沒入地下的盡頭,無法再前進的地方,許廣陵早就在這裏開闢了一個臨時的居住之處,不止地方被清整出來好大的一片,就連草蓆枕頭之類的,這裏同樣有一套。

    許廣陵畢竟不是野人。

    既然有草可以編織草蓆,那躺在草蓆上肯定比直接躺在地上要舒服得多。

    甚至,都不僅僅是舒服。

    區區一張草蓆,代表的卻是“文明”。

    這一天,許廣陵沒再下水和河裏的那些魚玩耍了,在往日,那自然是最好的鍛鍊及消遣方式,但今天,他要的既不是鍛鍊,也不是消遣,而是全副身心,以最巔峯的狀態,走向面前的關隘。

    至於接下來面對的會是什麼,老實說,許廣陵連半點都不清楚。

    在草蓆上正常地躺下,但許廣陵卻並沒有如往常那般隨意地支起一隻腿,更沒有兩手墊在後腦什麼的,而是正兒八經地,以整個身體都貼落於草蓆的姿態,如小孩般地乖順地靜靜躺着。

    這是黑暗而又寂靜的地下。

    黑暗,沒有絲毫光源,這是肯定的。但在今日的許廣陵眼中,黑暗卻又不是黑暗。

    寂靜麼,這是近百十米深的地下,更重要的是,這位置,是位於高高的山脈之下,換言之,如果沿許廣陵此時位置的頭頂直上,大抵需要鑿個幾千米,才能見得天日。

    地面上的任何動靜,都不可能傳達到這裏。

    是任何

    邊上不遠處的地下河,靜靜流淌着,幾乎沒有任何聲息,倒是那些魚,會偶爾地弄出聲響,但也只是偶爾而已,而且那些聲響,更只是襯托出了此地的極度幽寂。

    如果普通人處在這樣的環境中,是會發瘋的。

    就別說黑暗了,單是這樣的安靜,安靜到連自己身上血液流動的聲音,都能聽到。

    而那種體驗,對一個普通人來說,絕不會美好。

    但於許廣陵而言,這一切,都只是尋常。其實,當初在長白山那裏,自他鑿開厚厚的冰層進入天寒地凍的天池中起,實際上就已經開始步入一種“不可思議”的境地了。

    而這種行爲,更早的,可以追溯到尚在章老那裏的時候,夜晚待在公園中

    許廣陵默默地看着頂上幾十米處的山石,如同倒過來的大地,而後,緩緩地,一點點地,輕輕閉上了眼睛。

    這一閉,其實意味着可能再沒有睜開的時候。

    當然,只是可能。

    而許廣陵想要爭取的,是另外的一種可能。

    爲了那個可能,這幾天,他已經反覆地推敲又推敲了,對於可能的任何一個細節,他都到了點滴於心。當然,也只能做到這裏了。

    此時此刻,盡人事,聽天命。

    只此六字而已。

    眼睛輕闔,身外的世界,悄然遠去,許廣陵身心開始映照的,便只有自身。

    心臟在緩慢而有力地跳動着,怦,怦,怦,基本上,一分鐘,才跳動那麼一下。但就那一下,卻極輕鬆自如地驅動着血液,在身體裏從頭到腳地往復。

    從臟腑,到肢體,許廣陵跟隨着身體的血液,完完整整地走了那麼一圈。

    這“一圈”其實是個極簡單極籠統的概括,事實上,哪怕窮千百萬字,也很難把血液一個週期的所有周流方式,盡數地描繪出來,那太複雜,可能比地球上所有河流的流轉方式加一起,都還要複雜。

    “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

    這是莊子“大宗師”篇裏的話,也基本上是許廣陵這一次行爲的宗旨。

    血液緩緩流淌,滌盪着四肢百骸,如果說當初許廣陵只是五臟的五色花開,時到今日,他是整個身體,都完成了“花開”。

    血液在身體裏緩緩地滲透,而後,隨着許廣陵的心念動處,心臟的跳動也漸漸變緩,從一分鐘一下,變成兩分鐘一下,然後三分鐘一下

    直至不知多久之後,徹底地停止了跳動。

    而後,血液的流動,也跟着趨向於靜止。

    就在這個時候,大竅自行啓動,從蟄伏狀態中甦醒,許廣陵的手腳處,四個無形的漩渦漸漸產生,然後,此地本就很濃厚的大地山川之氣,瘋狂地洶涌而來。

    聚集,聚集,聚集。

    收縮,收縮,收縮。

    慢慢地,以許廣陵爲中心,一個區大的“光繭”,凝聚在天地之間。

    大竅從蟄伏到甦醒。

    中竅從蟄伏到甦醒。

    小竅從蟄伏到甦醒。

    而後,小竅中竅大竅,在帶動整個身體共振之後,卻又開始再度地蟄伏。

    只是,只蟄伏卻還不夠。在許廣陵此刻已然只是只有一點靈光尚存的情況下,蟄伏的大中小竅,那介於有形和無形之間的竅,開始“瓦解”。

    不再是蟄伏,而是徹底地散開,或者說湮滅。

    沒有時間的概念,許廣陵的意識漸漸陷於沉寂,連那僅有的一點靈光也歸於沉寂,而當大中小竅隨着許廣陵最後的心念完成了應有的佈局之後,許廣陵的身體,亦徹底沉寂。

    此刻的他,在狀態上,和一塊石頭,和一滴水,再沒有任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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