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九陽怔怔地站在那裏,怔怔地看着天幕。
一樣的天幕,一樣的色彩,一生之中,不知多少個清晨,他有看過天空,但從來沒有這次一樣,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空、靈、澄、澈。
就連明明只是暗和明交織出的灰與白,落在眼中,彷彿也是世間無與倫比的明麗與絢爛。
與此同時,鼻中嗅見了種種的味道。
紫月草的氣息,金斑藤的氣息,石蘿花的氣息,一種又一種藥株的氣息,或濃,或淡,瀰漫在空氣之中。
那不止是石九陽熟悉的氣息,同樣也是百藥堂中所有藥師都熟悉的氣息。
除了藥株,還有普通的草木之株。
石九陽平時對草木之株的氣息向來是嗅而不聞的,它們確實有氣味,但相比於諸多藥草的氣味,太淡太淡了,所以絕大多數時候,也只充當了背景之味。
但這時,那些背景,那些石九陽平素所忽略的諸多草木之味,就這麼淡淡地不爭不搶地瀰漫在空中,然後被他一種又一種地,清晰且細緻地感受着。
而就連承載着它們的空氣和清風本身,彷彿也攜帶着一種天然的本味,載着“清”,蘊着“靈”,在與他的鼻竅接觸,也與他的整個身體接觸,熨帖着他的身體,似乎,也輕撫着他的心神。
樹在呼******在鳴叫。
整個天地,都彷彿剛剛纔從沉睡中清醒,然後,開始運轉造化,吞吐生機。
而他的身心,就沐浴在此一片生機之中。
整個身體,整個心神,整個意識,都彷彿要“化”了,想要徹底地融入於這一派天成。
就這般怔怔地站着,一站,又不知站了多久。
當石九陽再次回神的時候,熾熱的陽光照在他身上,赫然已經又來到了中午時分!
搖搖頭。
徹底回神。
石九陽嘴裏慢慢地喃出了三個字:
“亂!神!香!”
這哪裏是什麼亂神香!這分明是世間最頂級最不可思議的益神之香、修行之香、造化之香!
這一刻,石九陽只想把無窮的讚美都用在此香上。
而緊緊隨之,升起在他心頭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熾熱!
這香。
他想要!
相當一部分的修者,特別是修行有成的,其一般是較爲素淡的,那是因爲把幾乎所有的濃烈和熱情,連着自己的生命一起,都投入進了修行之中。
所以某種意義來說,他們其實是精神分裂者。
不涉修行的,雲淡風輕,無可無不可,以至怎麼都好。
涉及修行的,就如石九陽此刻,那亂神香,他想要!哪怕付出很大很大的代價!
當石九陽再次找到許廣陵的時候,許廣陵正在一個地勢較高的涼亭中啜飲。
熾熱的陽光在外面灑照,涼亭中卻是一派清涼,而看着許廣陵悠閒地啜飲,邁入此間,不知爲何,石九陽心中的急切,也一下子被沖淡大半。
“小許,你可真是會享受!”
石九陽若賓若主地在另一邊的石凳上金刀大馬地坐下,而許廣陵隨即也不急不忙地給他倒了一杯水。
“靈水不夠好,榨汁的果蔬也不夠好,算不上享受。”
許廣陵說道。
“知道!知道!”
石九陽有點啼笑皆非,“你是大少爺出身,可我這裏只有這些簡陋之物,你也只能將就一下了,到別處,你還找不到這般好的呢!”
這倒是實話。
許廣陵微微頷首,表示贊同。
“小許,那個亂神香……”
雖然心中的急切是沒有一開始那般急切了,但若讓石九陽舍了這個不談,而只談些風花雪月之類,那也是絕對做不到的!
“前輩,體會到其修行之用了?”
許廣陵平和說道。
“體會到了,體會到了!”
石九陽是不太平和的,他要是平和,那就太假了,在許廣陵這樣一個名爲後輩實則兩人已是平輩相處更實則將來必定後來居上的人面前拿姿作態,那實在是沒有必要,更不是相處之道。
“小許,此香爲何以‘亂神’爲名?”
這是石九陽很不解的地方,如此神妙之香,真的,一個“亂”字加在上面,很有點暴殄天物的感覺。
“前輩難道覺得不符合?”
“當然不……”
聽到許廣陵這話,石九陽立即就想說一個當然不符合,但就在這個時候,他想起了嗅聞此香時的身心感受。
亂!那是真的亂!
而且,不止亂神,更亂身!
這般說來,這香的作用,是不聞它的時候,是把它拿走的時候,纔有所發揮。
這倒是很,嗯,怪異得很!
“將欲取之,必固與之。”
許廣陵道,“前輩,這就是此香的立香之法,也是立香之道。”
猝不及防,驟聞此話。
就如一把尖刀一下子在毫無阻擋的情況下刺突進了石九陽的心臟。
不但將石九陽本來將明未明的關於亂神香的疑惑給一下子破開,更順勢地,一下子穿透了他過往修行中不少的疑問。
又或者說,也談不上過往修行疑問,只是,此時此刻,突如其來的這句話,以一種絕難想象的威能,把他的過往修行,以某種獨特的方式,在瞬間,給暴力梳理了一遍。
一梳之下,奧義紛現!
石九陽的意識中,又立即有諸多碎片泛起。
但這時,不是雜念了,而全都是有關於修行的正念!
石九陽帶着歉意地看了許廣陵一眼,然後,直接就閉上了眼睛,讓身心進入了靜定之中。
靈思如潮翻覆,如雲蕩卷,此情此況,十年甚至好多個十年都難得一遇,石九陽絕不可能讓它匆匆掠過,更擔心,那些靈思轉瞬即逝,再難追覓。
當石九陽再睜開眼來的時候,卻是早晨。
而且,本來乾淨的涼亭之中,已是積了有好幾片落葉,並且其中一片,就落在石九陽的手臂之側。
“這是,過去多久了?”
石九陽拿起桌上的落葉,又隨便拿起兩片落於亭中的落葉,稍一打量,便判斷出時間大概已經過去五六天了。
嗯,以這種方式判斷時間,也算是石九陽的一個經常應用了。
許廣陵不在亭中,茶水杯盞也被收走了。
“小子,一點也不懂得體諒老人家,你在不在的沒啥,好歹得把茶水給留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