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時起,外面的冰天雪地中又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鵝毛一般翻飛於天地之間。
夢依宮裏鬼鬼祟祟地走出去一個人影,打着一把傘,背影瘦削,腳下可謂一步一蹣跚。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確認無人之後,才繼續朝着心中所想的方向走了過去。
哪怕是入了夜,皇宮裏的守衛依舊不少,不過在這樣的寒雪天氣中,怎麼也不會像平時那般處處撞見——尤其現在已經快四更了。這個時候,是守衛嘴鬆懈的時間段。
翠兒捏了捏衣襟裏揣着的絲絹畫,這樣的天氣裏,若是照着皇后的吩咐直接扔在那些地兒,也不知道會不會被雪水沖刷之後就毀了那些畫和字跡。
她有些擔憂。
當她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以後,又冷冷地笑了一聲,夢言現在結下的仇家還真不是一個兩個,這個皇宮裏,只怕除了皇上之外,沒有人不想要那女人死吧?
活得這麼囂張不可一世,到頭來還不是要名譽掃地再把命交代出來?!
冷笑聲在這北風中很快就被吹散了,就像她留下的腳印一樣,沒多久就被風雪覆蓋淹沒。
先是冷宮,再是浣衣局、辛者庫……天氣本來就冷,就算是正常人走在雪地裏也會有種手腳冰冷全身僵硬的感覺,更何況是一個剛剛受過如此重刑的人。
翠兒幾乎是拖着身體在往前挪動,嘴裏暗咒:“這鬼天氣!”
每到一個地方,翠兒就會環顧自周,恍若不經意地從懷中取出一張絲絹畫扔在地上,做完這些之後,她仔仔細細地再把周遭環境打量一遍,直至確認無人,然後纔會離開。
不知是巧或者不巧,當她離開的浣衣局的時候,正好有個宮女出來如廁。
暗夜裏,本來也就迷迷糊糊,所以小宮女並沒有特別在意,只是古怪地看了一眼那人略跛的背影,心道一聲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裏幹什麼?然後就收回了視線,回她自己的房裏去了。
至於地上那些絲絹畫兒,她自然沒有注意。
*
翌日一早,風停雪歇。
翠兒纔剛剛睡着沒多久,君墨影就直接讓李德通帶人去了夢依宮。
夢依宮的宮人面面相覷,沒一個知道出了什麼事的。
這又是怎麼了?昨日才發生了翠兒一事,今天皇上又派李公公過來?
夢依宮的宮人面面相覷,提心吊膽。
有人要進去稟報皇后,李德通也沒有阻止,雖然他一向都是本着不得罪任何人的宗旨在皇宮裏行走的,可是皇上親自下的聖旨,就算皇后來了又能如何?
又不是夢央宮那主兒,敢得罪皇上、阻撓聖旨!
“皇后娘娘。”李德通簡單地行了個禮。
皇后連忙讓人拿着荷包去塞了,然而這回李德通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收了,他笑眯眯地道:“娘娘,不是奴才不識好歹,只是奴才今日公務在身,實在不方便受娘娘恩惠。”
皇后臉上堆砌的笑意微微一僵,“不知李公公是何公務?”
李德通謙和有禮地道:“回娘娘,皇上命奴才過來,是將翠兒那丫頭帶出去。”
皇后心裏咯噔一下,又是翠兒?
帶出去——什麼叫帶出去?帶到哪裏去?帶出夢依宮還是直接扔出宮?
一系列的疑問盤旋在心頭,皇后被第二種猜測嚇了一跳,原本就勉強維持着笑意的臉上倏地顯出一抹白。
這件事情明明已經過去了,爲什麼皇上突然又提起?如果是因爲發現了什麼其他的貓膩,那不是應該連她一塊兒帶走麼,又爲何只帶走翠兒一人?
“娘娘,救奴婢啊!”翠兒被人拖出來的時候睡眼惺忪、衣衫不整,頭髮也亂糟糟的一片,顯然是被人從被窩裏挖出來的。
本來皇后說了今天讓她好好休息,可是誰想到,她才睡下沒多久,突然就有人把她弄醒!
原本就茫然不知所措,此刻出來又發現來人竟是李德通,翠兒驀地一震,叫喊的聲音也突然停了下來,只能愕然而緊張地看着皇后那個方向。
皇后皺了皺眉,“李公公可否告知本宮,翠兒究竟犯了什麼錯,竟讓李公公親臨抓捕?”
李德通笑眯眯地搖頭:“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若是娘娘疑惑的話,可以直接去問皇上。”
他說完,別開視線,面上笑容倏地消失,繃着臉看向侍衛們那個方向,冷聲道:“帶走!”
“是!”
“不,不要啊……”翠兒再一次驚懼地喊出聲來,臉上的血色已經褪盡,這一大清早的就過來拿她,該不是夢央宮那小畜生突然歸西了吧?
“娘娘救命,救救奴婢啊……”
皇后被她喊得不勝其煩,紅脣緊抿,眉心狠狠擰了起來,“別吵,本宮去問問皇上!”
御書房。
“皇上,皇后娘娘求見。”李德通的徒弟小安子稟報道。
“讓她進來。”
得到了帝王的應允,小安子便出去請皇后進來,“皇后娘娘,皇上請您進去。”
皇后看了他一眼,兩人眼神交匯的瞬間,似乎有什麼暗流涌動。只是這動靜太小太小,小得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除了他們自己。
“臣妾參見皇上。”走進御書房,皇后行了禮就直接朝龍椅上的男人跪了下來。
君墨影也沒叫她起來,就這麼任由她跪着,菲薄的脣瓣微微抿起,一言不發地睨着她。
皇后頓時一陣難堪。
她攥了攥手心,幾乎是把自己的尊嚴踩在腳底下,才終於說出話來,“皇上,您昨日不是已經罰過翠兒了嗎,爲何今日又讓李公公前來夢依宮將翠兒帶走?皇上是打算把翠兒帶去哪裏,可否告訴臣妾一聲?”
“朕昨日不是說了,一切按照皇貴妃的意思辦?”
可夢言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皇后在心裏怒吼了一聲,這麼多年的深閨修養幾乎潰堤,她眼眸直直地對上帝王幽暗深邃的眸子,“皇上的意思是,皇貴妃的小狐狸又出事了?”
她可以暫作此猜測,因爲在她看來,若是皇上已經知道小狐狸捱打的事另有隱情,就不會單單隻定罪翠兒一個人。
“恩,小狐狸高燒不退,性命垂危。”君墨影面不改色地說了一句。
皇后不會知道,其實他之所以不直接把真相說出來,也有自己的考量。
沒有直接點破爲何要將翠兒扔出宮,就是不願打草驚蛇。要動皇后的理由已經足夠多了,不需要再加上這麼一條毒打小狐狸的罪名,這樣只會讓對方心生戒備,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