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脫掉自己的裝備，露出了白皙的手臂和大腿，活像是剛從新手村裏刷出來的萌新。
她雙眼含淚，咬着嘴脣，眼裏滿是不捨。
整個遊戲這麼多年裏，她也沒幾個朋友。遊戲的最後，回憶了一下最想告別的人，竟然是這個遊戲的大魔王。
大魔王面無表情，看不懂這是什麼操作。
這個女孩他是記得的，多次對自己發起挑戰，全部慘烈敗北而告終，每次敗北了本該是重傷將死，卻都要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比如今天在學校看到了一篇很有趣的文章，昨天在路邊照顧了一隻瘸腿的小貓之類。根本不像是在交待臨終遺言。
雖然她屢次被自己打死，大魔王也不輕視，畢竟隔幾天又活蹦亂跳了。
“要打就拿出最強的姿態。不打趕緊滾。”大魔王覺得有被輕視。
平日裏這些挑戰者見到自己，無一不是各種金閃閃亮瞎眼的裝備整上，各種奇奇怪怪紅紅綠綠的增益藥水丹藥拍上，或者帶一堆被馴服的異界生物。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在自己面前脫衣服的。
“大魔王，再見了……”
女孩的一句話，讓大魔王忽然有些懵。
他猛然發現，今天的世界特別的安靜。
往日裏天空總是有很多橫幅一樣的東西，今日的天空乾乾淨淨的。
這是一個古怪的世界，大魔王也不記得自己爲何來到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裏，他經常能夠看到天空浮現一些金光大字，然後像是流動的雲朵一樣劃過。
那些字他也不明白什麼意思。
要說是天道的啓示吧，這天道也未免太不正經。以至於大魔王經常露出一種“給爺整懵了”的表情。
比如：時間掌控者：週六晚上“多人活動”報名費五十，境界要求九劫境，要來的私聊。
又或者：按f鍵打賞：小哥哥們我開直播了，點贊關注超過十萬，我今天露臉哦，嚶嚶嚶……
亦或者：網戀教父孫櫻花：我nm的再也不網戀了，都特麼是假的，花了三萬塊，結果你跟我說你是男的？你老婆快生了？我算是服了，我再網戀我是狗！
網戀教父孫櫻花：如果有小姐姐找我網戀，上面那條消息當我沒說。
此類云云在大魔王看來都是天道迷惑行爲。
偶爾還是會遇到幾個大魔王能夠看懂的。
比如：風莽：終極副本，挑戰大魔王，來奶媽和主t各一個。
一般見到了魔王終極挑戰這些個字眼，大魔王就知道，過不了多久，自己的這方小世界裏，就會出現一夥挑戰者。
這也是早些年他最喜歡看到的消息，但也漸漸變得無趣。
挑戰者們雖然一直在變強，成長速度也不慢，卻始終感受不到危機感。
與人戰鬥這種事，大魔王越發覺得沒意思，甚至開始厭惡。
而這樣的打鬥他無可避免，於是乎在這個世界裏的漫長歲月，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天要虐這些傢伙多少次。
……
……
今天的世界很安靜，安靜到大魔王覺得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自己與這個女孩。
女孩雙眼裏帶着一絲難以道明的意味，一直盯着大魔王，像是想要看清大魔王的臉，但大魔王的臉被一層黑霧遮住，只能看見那雙眼睛。
“大魔王……我要走了，可能不會再回來，其實這些年，我一直把你當做我的好朋友的。你能不能……把這層黑霧撤掉，讓我看看你的臉啊？”
好朋友？
真是奇怪的女人。
就像這個奇怪的世界一樣，甚至連服裝都很不合邏輯。
在大魔王的認知裏，鎧甲都是越厚重越強，但這個世界的鎧甲則是女性鎧甲露的越多越強，男性鎧甲越花裏胡哨越強。
比如要打敗穿着一身金閃閃特效帶還翅膀的挑戰者，可就得稍微費點力氣。
這些人今日也一個沒來。
就彷彿整個世界即將毀滅，進入了一種倒計時的狀態。
莫非是某種大浩劫？
若真如此倒也不礙事，大魔王最喜歡的事情之一便是渡劫。
倒是這個女人面對天劫，不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卻還來跟自己道別，看來像是個弱智……
這麼想着，他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女孩驚喜的看着大魔王，斷然沒想到遊戲裏的大魔王，居然會接受自己的這種要求——
只是來不及歡喜，她身影忽然變得模糊。
黑霧散去的那一刻，少女忽然消失。
大魔王眉頭一皺，這個女人怕不是個傻子吧？要看老子長啥樣，卻又忽然遁走？
說起來，這些人類，打架不怎麼行，每次遁走的手法倒是很厲害。自己的結界完全留不住他們。
搖了搖頭，大魔王直視着寂無人煙的遠方。
他久無波瀾的心，忽然有些亂，像是再也見不到那些人。
隨之而來的，是天空也忽然變得黯淡。整個世界如同散場的劇場。舞臺上只有他一個人，觀衆席裏空空如也。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管家呢？也跟着不見了？”
……
……
【服務器已關閉，您已被強制下線。】
就在黑霧將要散去露出大魔王臉的時候，忽然彈出了這麼一個提示，顏又魚覺得胸口有些堵。
她緩緩的摘下眼鏡，沉沉的嘆了口氣：
“到底還是沒見着。不過見到了又能怎麼樣呢？他……只是一段數據罷了。”
顏又魚看着屏幕上的下線提示，忍不住難過，看了不久，眼睛便紅紅的，隨即腦袋埋在手臂裏，趴在桌上，小聲的哭泣着。
遊戲對於這一代的孩子來說，就像一部連載了許多年的漫畫，或者一部漫長的系列電影，都是他們的青春。
就像許多年前的響徹校園的ig牛逼，或者貼吧和論壇的聲勢浩大的八百萬勇士穿西裝打團，又或者更久遠的網癮戰爭，一部遊戲，但凡有人玩，它的興衰對於玩家來說，便是青春的一部分，甚至整個青春。
隨着時代發展，很多曾經轟動一時的遊戲退出舞臺，而時代的發展加“變異”，則讓“挑戰魔王”火了整整三十多年。
這是一個變異的時代，部分人類因爲“天賦”覺醒，展現出了怪物般的進化表現，整個社會體系也因此而發生了不小的改變。
天賦者畢竟不少，比例佔總人口的四分之一，四個人裏，就有一個人是天賦者。
在這款遊戲裏，讓很多現實裏不具備“天賦”的人，也可以過一把天賦者的癮，因此遊戲很快火遍世界。
不過這個遊戲問世後沒多久，就搞出了一個奇怪的通關設定。
網絡遊戲是不能存在通關一說的，一個版本畢業了還有下一個版本，一個優秀的狗策劃應該告訴玩家——新的活動已經出現，怎麼能夠停止充錢？
但魔王挑戰的確有一個單機遊戲的設定，任何一個玩家，或者一隊玩家，能夠打敗混沌本里的大魔王，這款遊戲就等於被打通，遊戲就會結束，停服。
同時通關者個人或者小隊將得到豐厚到難以想象的現金獎勵。
於是後面的玩家們爲了獎勵也好，爲了證明自己也好，爲了打遊戲公司的臉也好，開啓了長達三十年的——被大魔王支配的遊戲生涯。
雖然遊戲公司一再表明，大魔王打不打，都不影響遊戲主線，讓玩家們只當大魔王是一個與遊戲無關的實力檢測儀器就好，不要過於較真，但這個世界總是不缺乏挑戰者的。
只是三十年時間，熱情終究會消減，人們意識到怎麼也無法打敗大魔王的時候，就明白這或許只是遊戲公司的一個噱頭——
大魔王是不會敗北的，遊戲也不會通關。這說到底就是一款普通的網絡遊戲。
隨後的這些年，隨着其他各類仿現實、天賦者模擬遊戲的誕生，挑戰魔王也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王權沒有永恆，曾經火遍大街小巷每個遊戲廳或者網咖的遊戲，終究會被新遊戲取代。
所以說龍是存在的，畢竟只有那些被一條龍服務過的人們，會永遠的熱愛某件事。
而遊戲就不具備這種壽命。
只是當人們真的等到停服那天，卻發現大魔王還是沒有人打敗的時候，依舊會有些感慨。
顏又魚便是其中最難過的那一個。
她一直都是單人進去挑戰大魔王，失敗了便說些心裏話。她把一個npc一樣的存在，當做了朋友。
這款遊戲停止運營了，對她的打擊不小。
難過了許久，顏又魚最終還是關掉了遊戲。
在顏又魚離開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遊戲的畫面閃了閃。一張年輕的男人臉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