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白天也沒什麼事,不外是曬揚,到晚上就可以入倉了。
一天一一晚,加上乾燥的氣候,脫水時間正好。
宋輕雲昨天晚上熬了夜,加上白天事多,堅持到下午一點半終於扛不住,倒在村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睡死過去。
等到他再次醒來,已熱得渾身是汗。
再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晚霞印紅了西面的天空。
這一睡竟睡了整個下午,真是誤事。
宋輕雲出門去看,外面的情形又是不同,農民已經開始揚麥子。
在空氣乾燥地區,小麥曬上兩日,把水分降到百分之十四以下就可以裝囤了。紅石村第一茬新麥子也曬乾,到了入庫的時候。
但是,小麥都有麥灰還是沒有處理乾淨的麥稈麥葉碎屑,用機器收割的麥子更是如此。
在裝囤前,得把這些麥灰都給分離出來。
那麼,怎麼分離呢?
好辦,就是嗆揚。簡單說起來,就是農民用一把鏟子將麥子剷起來朝空中拋撒,利用風力把麥子中的碎屑吹走。
紅石村本就是一個大峽谷裏,正當風口,風也特別大。
麥子一揚起來,滿世界都是灰塵,定睛看去,整個村都瀰漫在一片黃色之中,就連村部的窗玻璃上也蒙了一層。
宋輕雲一不小心就被灰塵落了一頭一臉,一個看起來粗豪的中年村民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宋書記不好意思。”
宋輕雲:“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畢竟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年輕,對新鮮事物有強烈的好奇心。一時手癢,好說歹說從那村民手中搶過鏟子,學着其他人的樣玩了個不亦樂乎。
汗水如同溪流一樣從他臉上流進脖子裏,上面也粘滿了灰塵,用手一抹,就變成了五花臉。
衆村民都笑:“這麼大幹部髒成這樣,笑死個人咧。”
宋輕雲:“什麼大幹部,我就是個打雜鹹魚。”
正說着話,就看到陳新和丁芳菲各自挑着籮筐飛快走過來/
他們的籮筐裏都擔着新麥,因爲分量重,地皮都踩得忽閃忽閃的。
看到丁芳菲這麼纖細的腰枝竟然如此大力氣,宋輕雲很喫驚,又感到羞愧。如果沒猜錯,小丁的力氣比自己大。
一個村民笑道:“新狗,你那麼大老闆也親自幹活,僱個人得了,值得了幾個錢?”
許是走得累了,那兩口子就把挑子放下,一屁股坐在上面休息。
陳新靦腆道:“什麼大老闆,我就是給芳菲打工的,咱們家她說了算。”
宋輕雲:“小丁你好大力氣,不怕肩膀磨出繭子來?”
丁芳菲揚了揚手中墊子:“早就準備好了肩墊,磨不破的。雖然麥子不值幾個錢,可這也是我叔叔一季的心血。如今家家戶戶都缺勞動力,也找不到人,我們不幹誰幹,難道讓糧食平白爛地裏?”
他們兩口子骨子裏都是農民,雖然年入百萬,但眼睛見得有活,手腳也不肯閒。
農民不種地,那叫什麼農民?
宋輕雲:“麥子曬乾了?”
“幹了。”
“其他家的人呢?”
“估計夜裏八點就能入倉。”
宋輕雲鬆了一口氣,還好。昨天晚上到今天一天挺順利的,所有貧困戶家的麥子都收了,希望明天又是一個好天。
他就跟着陳新和丁芳菲去看糧食怎麼入庫的。
陳長青家早就準備了一口白鐵皮做成的穀倉,裏面還蒙了一層塑料薄膜,還有半倉麥子。
本來宋輕雲對陳長青偷懶讓陳新兩口子替他幹活很不滿,見到人後還挖苦了幾句。
陳長青說他在家裏給侄兒和小丁做飯呢,宋輕雲看了看廚房,裏面難得地熱氣騰騰,鍋裏還煮了一大坨五花肉,心中的怒氣才消了些。
他幫着丁芳菲把麥子倒進穀倉中,陳長青就叫了一聲:“竈神菩薩保佑,五穀豐登。”然後把幾片植物葉子撒進去。
宋輕雲問:“這是啥?”
陳長青解釋說這是花椒葉子,用來防蟲的。
宋輕雲說,開眼界了。
花椒確實可以防蟲,古代皇宮的牆壁上就會塗上一層花椒。如此,夏天也不會有蚊子,這就是所謂的椒房。
倒完麥子,陳新兩口又去裝麥子,宋輕雲正要走,陳長青拉住他,說:“宋書記你在我這裏喫飯吧。”
宋輕雲說不了不了,還有其他事。
陳長青死活不肯鬆手,兩人糾纏了半天。
他見宋輕雲有點冒火的樣子,這才忸怩道:“宋書記,新狗和小丁對我是真的好,跟親兒子親兒媳婦一樣,現在是下勞力的時候,得讓他們喫飽喫好,我又不會做菜,怕虧待了他們,心疼。我看書記你挺會做菜的,幫幫我的忙。”
宋輕雲這才明白,笑道:“你啊,好吧,我幫你。”
當下他就挽起袖子去了廚房,將那條三斤重的五花肉撈起來,過了冷水,切成巴掌大小的薄片,下鍋炒。
不片刻,五花肉受熱變成刨花狀。
放入生漿、黴乾菜,放進泡辣椒,放入豆瓣醬,大火猛炒,起鍋的時候放進蒜苗。
異香撲鼻,咬一口滿嘴都是油。
宋輕雲有滿滿的成就感:感謝老黃,在他家喫飯的次數一多,我宋輕雲廚藝見漲。、
陳新和丁芳菲又擔了麥子回來,農忙時節沒那麼多講究,大家圍坐在一起,各自舀了一碗飯,大口拔飯大口喫肉。
五花肉不錯,肥瘦六四開,陳長青喫得嘴裏的油都順着鬍子滴下來。
天一黑,三臺收割機又過來了,柴油機的轟鳴再次響起。
夜裏十二點的時候,劉永華已經把所有貧困戶五保戶的情況摸清楚,已經有七十家的新麥已經入倉。剩下的十幾戶的糧食也曬乾風乾了,之所以還沒歸倉,主要是勞動力缺乏,老頭老太太動作慢力氣下,一點一點螞蟻搬家,就拖延了。
他已經組織了志願者去幫忙,應該很快就能弄完。
宋輕雲想起先前花椒葉子的事情,問貧困戶新糧防蟲的事怎麼弄。劉永華說他早考慮到這一點,已經提前自掏腰包買了十來瓶《糧蟲清》發到確實有困難的貧困戶手中。
糧蟲清使用也方便,用一小塊布包起來放麥子裏就行。
宋輕雲說:“那把糧蟲清的發票給我,我找街道報銷。”
“不用,不用,也不值幾個錢。”一兩百塊對劉永華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
宋輕雲說:“永華,這不是不錢多錢少的問題,國家有專門的扶貧政策,該享受就得享受,凡事得依着道理。是,永華你是個好人,高風亮節。但這是國家對貧困戶的關心,是公器,你自掏腰包幫村民是私人情分。公是公,私是私,得分清楚。”
劉永華想了想,點頭說他明白了,下去之後就找一張發票送過來。
大約是下午睡了太多瞌睡,宋輕雲竟然失眠了,在牀上滾到三點,實在受不了,就披衣起牀跑到地裏去,跳上收割機三兄弟老大的機器上陪他聊天。
老大不停地喝着苦澀的茶水,煙一根接一根地抽,把牙齒都喝成黃色,夾煙的手指也薰成了臘肉。
“老哥,困不困,還撐得住嗎?”
老大:“剛纔還真有點犯困,你來聊了半天,我就精神了。”
收割機老大已經幹了兩天的活,現在更是白加黑,確實有點扛不住。
其他兩人也累得東倒西歪,老二那個實在太困,一邊開收割機,一邊張大嘴吼歌:“愛的魔力轉泉圈圈……”收割機都開歪到一邊去,把人的田埂都給碾垮了。
老天爺還真是給面子,滿天繁星,銀河橫亙天宇,預示着明天已經是豔陽天。
宋輕雲躺在麥草垛上,仰望着天空,又伸手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上面已經佈滿了泥垢和灰塵,身上還真是髒啊,但在髒也髒不過以前勤工儉學的日子。
他想起了往事,那是在高二暑假,老爹去世一年,家裏實在太特什麼窮了,窮得都買不起補習資料交不起伙食費。
宋輕雲就到一個同學家去打工賺錢。
爲了免得母親擔心,就謊稱要和同學出去旅遊,爲時一個月。
同學家是開汽車修理廠的,專門給人修大車。
宋輕雲到他家說穿了就是打個下手,做做體力活兒。
那天同學父親出去救車,宋輕雲替一個客人換汽車半軸,真的好重啊,滿手都是機油。對了,那兩車是裝煤炭的,煤灰落了他一頭一臉。過了兩天,伸手在頭髮裏一抓還能抓到煤矸石。
他記得自己第一個月的工資是一千二,拿到錢後也到了開學的日子,恰好是母親的生日。
宋輕雲給太后買了一套化妝品,花了六百。說:“媽,你已經一年多沒化妝了,我想讓你一輩子都漂亮,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
太后哭了,抱着宋輕雲說:“兒子,你就是媽媽的心頭肉啊,你爲什麼要騙我,你爲什麼要去打工,你不知道媽媽心裏很痛嗎?”
“因爲我想讓你美麗啊,我想讓你開心,爲了你我什麼都肯做。”
家庭的鉅變讓宋輕雲活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努力生活的真的很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