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這些都說好,餘莊頭方纔問道:“老爺,您準小人們在荒地上建房,不知道小人們這次能不能買些石頭和磚瓦建房?”
李滿囤極奇怪地反問道:“你們有錢買石頭磚瓦就自己買好了,爲啥要特地來問我?”
餘莊頭委婉道:“這莊裏的地,都是老爺的。”
至此李滿囤方恍然大悟。李滿囤很想了一刻方道:“這樣吧,咱莊子十一戶人家,你一家給劃半畝地蓋房。”
“菜啥的,就拿河沿邊種吧。”
橫豎地荒着也是荒着,拿幾畝出來住人也是無礙。本來住地裏,他們也要佔要這麼大地方纔能鋪排得開。現在不過是固定下來了而已。
餘莊頭聽說一家能給半畝地蓋房,心中極爲歡喜––這比他先前設想的三分地要大,夠他們莊僕每家都打一個齊整院子,好好過活了。
午飯後,李滿倉也和李高地商量春耕的事情。
“爹,”李滿倉道:“咱家的地,您看今年怎麼種?”
李高地吸了好一會兒煙鍋,方纔說道:“十一畝水田,沒啥說的,還是種水稻。”
“十三畝旱地,”李高地慢慢道:“原有的玉米和紅薯倒也罷了,只是這四畝棉田。”李高地搖頭道:“但家裏現在人手少,便就沒能力加工這麼多布了。”
“咱家現有八口人,一年種兩畝棉田,織六匹布,夠穿也就罷了。”
一匹布能做五套成人的新衣,六匹布,就是三十套 。一年四節,家裏,即便算上四歲的貴吉,也才八口人,一年也就三十二套衣裳。三十比三十二,不過差兩套。而這差的兩套,也不怕,他的衣裳有滿囤送呢,就是於氏,也有滿園孝敬。
所以,棉田兩畝,夠了。
於氏一聽要減棉田,當下便不樂意。
自分家後,家裏來錢的大頭––枸杞的收入就被老頭子給了兒媳婦郭氏,於氏現手裏的收入來源便就和往年一樣,只有賣糧、賣豬和賣布的錢。
偏去歲一冬,郭氏都在忙着養雞餵豬,家裏的飯菜都得她來拾掇,搞得她連織布的時間都沒有。連帶的,家裏也少了織布的這份收入。所以一年到頭,她手裏統共才剩了十二吊錢,而郭氏手裏則有七十吊錢。
手裏掌控的錢少了,於氏便感覺到了危機。自古都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就比如大房,先前,族裏誰買他們的賬?但現在大房發了家,一個臨時告知的暖房飯,幾房人裏除了快臨盆的錢氏,就沒一人說不去––二房那邊的孫媳婦可是連喫奶的孩子都給抱去了。
難不成,於氏想:她將來還得跟郭氏陪笑臉討錢過日子?
現在,於氏是真的後悔分家了––她從沒想過分家會把自己的財政大權給分掉。
可惜世間沒有後悔藥賣,於氏現在能做的就是抓緊手裏的錢––棉田不能減。
不過於氏沒說話。她準備背地裏和李高地說。
“其實,”李滿倉猶豫道:“多種兩畝棉田,多織六匹布,收益也有六吊錢。”
“這倒是和養豬的收益差不太多。”
“爹,今年貴雨和貴祥進城上學,家裏沒人幫着打豬草,家裏再養三頭豬,郭家的一人忙不過來。”
不養豬?李高地聽了李滿倉的話渾身都不得勁,立說道:“莊戶人家咋能不養豬呢?”
想當年李高地剛成婚分家那會兒,家裏只他跟原配陳氏兩個人,都還養了兩頭豬;現他家有兒子和兒媳婦兩個壯勞力不說,眼見孫子都要娶孫媳婦了,此時卻聽兒子和他說家裏勞力不夠人手不足不能養豬,可叫李高地如何接受?
“不養豬,這肥田的肥料打哪裏來?”
“難不成過年還得自己花錢買豬回來殺年豬?”
“這一年下來,那止六吊錢,九吊錢都不止!”
郭家的不想養豬?於氏一聽就明白了。她禁不住在心底冷笑:二房媳婦也是嫌苦怕累了!貴雨、貴祥進城唸書,她身邊不是還有玉鳳幫着嗎?
十歲的女孩子,啥事不能做?想當年繼女桃花在她手下,還不是洗衣、餵豬,樣樣來得?
這郭家的既捨不得閨女幹活,又想自己偷懶,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
都忘了,她這個做婆的還在幫襯着廚房活計呢!不然,那至於一個冬天過去了,家裏的棉花還沒摘出來?
於氏做婆十三年。十三年來,家裏的一切活計都由於氏派給三個兒媳來做,她自己就做做針線,紡紡紗,間或高興了,方纔下廚指導媳婦們做兩個菜。不想,老了老了,孫子都要訂親了,她卻淪落到和剛進門時一樣,要做全家所有的飯––喫飯的嘴還足多了一倍。
這叫於氏心裏如何不委屈?
何況,現李氏一族女人中就數她輩分大,結果她家常卻比長房和二房的兩個侄媳婦還勞作,這可叫她如何在族裏小輩面前擡頭?
郭氏不是不願養豬嗎,於氏想,那就接了廚房活計吧!
郭氏只要接了廚房活計,那往後家裏買肉、買豬的錢,難不成還能再讓自己出?即便郭氏敢提,她兒子滿倉也不會答應。
如此,她手裏的錢倒是不變,且人還輕快許多。她又何樂而不爲?
主意一定,於氏便附和道:“雖然養豬比織布合算,但從長遠來看,還是織布合算。”
“今年大年初二,桃花回來那通發作,何嘗不是因爲怨我?”
“唉,當年我也是沒法子。才使她做事。”
“家裏就我一個女人。家務,她作爲長女不幫着做,我又找誰做呢?”
“不想,她現今竟是連你也恨上了?”
李高地爲於氏戳到痛處,心中不喜,甕聲道:“桃花不懂事,你別跟她計較。”
“哪能呢?”於氏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打那兒以後就想着,女孩子在家也沒幾年,倒是叫她們輕快些好。”
“所以對杏花,我就是這樣待的。結果你們也看到了,她現在即便出了門,但心底跟咱們還是親的。”
李高地點頭,極認同於氏的說法。
“別人只看到我待桃花、杏花不同,”於氏開始夾帶私貨:“以爲我兩樣心。”
“說這話的,怎麼就不想想,我當年也年輕,也是第一次做娘,哪裏知道這許多厲害?”
“如果早知道,罷了,不說這個了。”
“當家的,現今玉鳳也大了,也要說人家了。”
“該學的家務也都該學起來了。”
“這些雖然我也能教,但到底,還是她娘教她更合適。”
“畢竟是母女,將來玉鳳回孃家和她娘也有體己話說。”
“這郭家的在外面見天的打豬草,也教不了孩子。”
“所以,這豬咱家不養就不養了吧!”
“現家裏有牛,牛糞也能積肥。”
“家裏又有山頭,一年枸杞也是好幾十吊。”
“而且,我也能幫着織布剩些錢。”
“如此,即便不養豬,一年在錢財上是少個三四吊,但卻讓孩子們得了好,倒也罷了。”
於氏的話句句在理,何況現家裏確實也不困難這三四吊錢,加上大年初二李桃花擱堂屋拍桌子打板凳當面頂撞自己的印象太過深刻,所以思索良久,李高地終悶聲道:“行,今年咱家就不養豬了。”
“不過,這雞,還是得養着。”
李滿倉聞言自趕緊道:“等天再暖和點,我就去捉雞崽兒!”
李高地點點頭,沒再出聲。
得了確信不用再養豬,郭氏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只要不養豬,家務裏的重活就去了一大半。下剩的也就是些種菜、餵雞、洗衣、做飯,這些家常活計。
這些活,她一個人能做,而且,玉鳳也大了,可以給她搭把手了。將來,即便玉鳳出了門,她的大兒媳婦也進了門。這個家,再不必她一人支撐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