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們立刻扭頭,帶着審視和敵意的目光,看向曹國公。
在這場“爲三十八萬條冤魂”伸冤的爭鬥中,激進派文官羣體結構複雜,有人爲心中正義,有人爲不辜負聖賢書。有人則是爲了名利,也有人是隨大勢。
激進派以魏淵和王貞文爲首。
反對派的成員結構同樣複雜,首先是皇室宗親,這裏面肯定有良善之輩,但有時候身份決定了立場。
淮王一旦被定罪,對整個皇室名聲是難以想象的巨大打擊。用市井之言形容,以後都擡不起頭做人了。
普通人還要臉面呢,何況是皇族?
鎮北王可以死,但不能被定罪。
其次是勳貴集團,勳貴是天然親近皇室的,只要理解了爵位的性質,就能明白勳貴和皇室是一個陣營。
兩個字概括:貴族!
文官就像韭菜,一波又一波的換着,總有新生的力量涌入朝堂。風光時獨掌朝綱,落魄時,子嗣與平民無異。
唯有世襲罔替的勳貴,是天生的貴族,與平民處在不同的階層。而世襲罔替,綿延子嗣的權力,是皇室賜予。
因此,即使勳貴裏有人不認同淮王,不認同元景帝,他們多半也會保持沉默。
最後,是一羣想上位的文官,或處境不太妙的文官,暗中與元景帝達成利益交換,爲他說話,成爲他的武器。
皇室宗親、勳貴集團、部分文官,三者組成反對派。
此時曹國公出列,代表着勳貴集團,代表他們的意志。
“陛下,這些年來,朝廷內憂外患,夏季大旱不斷,雨季洪水連連,民生艱難,各地賦稅年年拖欠,儘管陛下不停的減免賦稅,與民休息,但百姓依舊怨聲載道。”
曹國公痛心疾首,沉聲道:“值此時期,若是再傳出鎮北王屠城慘案,天下百姓將如何看待朝廷?鄉紳胥吏,又該如何看待朝廷?
“會不會認爲朝廷已經朽爛,於是更加變本加厲的搜刮民脂民膏,更加肆無忌憚?”
“混賬!”
元景帝勃然大怒,指着曹國公的鼻子怒罵:“你在諷刺朕是昏君嗎,你在諷刺滿堂諸公盡是昏聵之人?”
“臣不敢!”曹國公大聲道:
“可眼下,諸公們做的,不就是這等昏聵之事嗎。口中嚷嚷着爲百姓伸冤,要給淮王定罪,可曾有人考慮過大局?考慮過朝廷的形象?諸公在朝爲官,難道不知道,朝廷的顏面,便是爾等的顏面?”
兩人一唱一和,演着雙簧。
朝堂諸公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鄭布政使心裏一凜,又驚又怒,他得承認曹國公這番話不是強詞奪理,非但不是,反而很有道理。
皇室的顏面,並不足以讓諸公改變立場。
但如果是朝廷的顏面呢?
在百官心裏,朝廷的威嚴高於一切,因爲朝廷的威嚴便是他們的威嚴,兩者是一體的,是密不可分的。
就算是鄭興懷自己,剛纔也不由的想到,朝廷該如何挽回顏面,挽回百姓心中的形象。
元景帝痛心疾首,長嘆一聲:“可,可淮王他........確實是錯了。”
曹國公高聲道:“陛下,淮王.........已經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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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論聲一下子大了起來,有的依舊是小聲談論,但有人卻開始激烈爭辯。
老太監握住鞭子,剛要下意識的抽打地磚,呵斥羣臣。
但被元景帝冷冰冰的斜了一眼,老太監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當即保持沉默,任由爭論發酵,延續。
是啊,淮王已經死了,最大的“勳貴”完了,再沒有能騎在他們頭頂的武將了.........既然這樣,還值得爲了一個死人,糟踐朝廷的威嚴嗎?
不少文官心裏閃過這樣的念頭。
元景帝怒道:“死了,便能將事情抹去嗎?”
曹國公作揖道:“可以!”
魏淵眯了眯眼,冰冷如刀的眼神掃過曹國公。
王貞文深吸一口氣,無聲的冷笑。
兩人似乎知道曹國公接下來想說什麼。
元景帝詫異道:“何出此言?”
曹國公一本正經,臉色嚴肅:“陛下難道忘了嗎,楚州城究竟毀於何人之手?是蠻族啊。是蠻族讓楚州城化作廢墟。
“這件事,是不是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看?妖蠻兩族聯軍攻陷城池,鎮北王拼死抵抗,爲大奉守國門。最後,城破人亡,壯烈犧牲。”
說到這裏,曹國公聲音陡然高亢:“但是,鎮北王的犧牲是有價值的,他以一己之力,獨鬥妖蠻兩族領袖,並斬殺吉利知古,重創燭九。
“讓兩個雄踞北方的強者一死一傷,此戰之後,北境將迎來十幾年,乃至數十年的和平。鎮北王,死得其所,是大奉的英雄。”
講到最後一句時,曹國公那叫一個感慨激昂,熱血沸騰,聲音在大殿內迴盪。
曹國公給了諸公兩個選擇,一,固守己見,把已經殞落的淮王定罪。但皇室顏面大損,百姓對朝廷出現信任危機。
二,來一招偷天換日,將此事更改成妖蠻兩族毀了楚州城,鎮北王守城而亡,壯烈犧牲。
諸公們要做的,只是爲一個死去的親王正名。這樣不但能挽回朝廷顏面,還能更進一步,樹立朝廷的威信和強大。
這時,一個慘笑聲響起,響在大殿之上。
鄭興懷環顧沉吟不語的諸公,掃過元景帝和曹國公的臉,這個讀書人既悲慟又憤怒。
“陛下,曹國公,你們是不是忘了,目睹這一切的不是隻有本官。還有使團衆人,還有楚州兩萬將士。以及京城萬千知曉此事的百姓,以及國子監的年輕學子。”鄭興懷忽地冷笑一聲:
“你們堵得住這些悠悠衆口嗎?”
元景帝居高臨下的俯瞰他,眼眸深處是深深的嘲弄,淡淡道:“退朝,明日再議!”
...........
懷慶府。
後花園的涼亭裏,石桌邊,懷慶正與許七安對弈。
“前日,聽聞臨安去找父皇質問真相,被擋在御書房外,她性格執拗,賴着不走,罰了兩個月的例錢。我原以爲她還要再去,結果第二天,太子便遇刺了。”
懷慶白皙修長的玉指捻着白色棋子,表情清冷的閒談着。
“太子應該沒死吧。”許七安盯着棋盤,半天沒有落子,隨口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