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師故太尉劉公”說的是傅燮的老師弘農人劉寬。劉寬是故司徒劉崎之子,做過宗正,本朝熹平五年代許訓爲太尉,天子好文藝,召見他的時候常令他講經,有次他在座上裝出醉酒入睡的樣子,天子問他:“太尉醉了?”他回答說道:“臣不敢罪,但任重責大,憂心如醉。”
這件事正是發生在傅燮拜入劉寬門下不久時,傅燮雖然清楚此事的來龍去脈,但在聞得段煨此問後卻變色不樂,怫然不悅,厲聲說道:“劉公,吾師也,向弟子詢問師長的私事,這是無禮。你是下吏,卻詢問公卿貴人的私事,這不是爲臣吏之道。段公,請慎言!”
劉寬做過兩次太尉,一次是在熹平五年,一次是在光和二年,後來因曰食被免,現爲光祿勳。光祿勳是九卿之一,段煨只是個普通的武官,確實不適合在大庭廣衆之下探聽劉寬的私事。
荀貞扭臉瞧了傅燮一眼,見他面孔漲得通紅,心道:“劉寬以寬厚揚名,海內稱其長者,傅南容卻怎麼姓格剛烈,一點兒也不像他的老師呢?”
段煨沒想到傅燮會這麼大的反應,楞了一愣,連忙道歉,肅容說道:“是我失言,司馬毋怪。”
荀貞再又扭頭瞧了段煨一眼,暗自稱奇,心道:“南容驟然變臉,不留情面地喝斥,我本以爲段煨會勃然大怒,卻不意他竟誠懇道歉。”段煨比傅燮年長得多,今年已四十多歲了,卻肯低頭向傅燮道歉,倒是絲毫也不像是一個驕橫跋扈的西涼悍將。
段煨雖沒生氣,董旻、牛輔等人卻不高興起來。
大家本來正熱熱鬧鬧的說話,一句話不投機,你傅南容就忽然翻臉,咱們還都是同州人,太不給情面了。跟從在後頭的郭汜鼻子裏哼了聲,按劍就想往上去,卻被身邊的李傕拽住。董旻衝傅燮拱了下手,說道:“我等營壘就在前邊,沒多遠便到了,傅司馬、荀司馬,告辭了。”
他當先上馬,牛輔、董越、李傕、郭汜等人隨之上馬,一行人揚鞭拍馬,揚長而去。段煨送給傅燮、荀貞了一個帶着歉意的笑臉,也跟着走了。
荀貞望着他們離去,心道:“這些人跟着董卓南征北戰,威震並涼,手下也不知殺死過多少羌胡,一個個都是從死人堆裏跌打滾爬出來的悍將,有點脾氣方是正常,要是都像段煨那樣反倒纔是奇哉怪也了。”他的目光追隨着董旻等人,最後落在了一人的身上。
這人正是徐榮。
適才董旻、牛輔、段煨等與傅燮說話時,荀貞沒有插口,只在旁邊靜聽,同時暗暗觀察,發現了一件趣事:這羣董卓麾下的部將大部分彼此熟稔,言談無忌,時常開些粗俗的玩笑或者戲謔對方兩句也沒人氣惱,唯獨在對待徐榮時他們卻不約而同地似乎都帶些冷淡和生疏。
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徐榮和他們好像有點格格不入。
荀貞很快就猜出了原因,看着徐榮遠去的背影,心中想道:“這羣人裏只有徐榮不是涼州人,不是涼州人倒也罷了,卻又偏偏得到了董卓的重用,也難怪牛輔、李傕等人會待他冷淡。”
這個事兒不難理解,設身處地的想一下,如果換成是荀貞的麾下,許仲、江禽、陳褒、辛璦、高素等等,忽然在他們中間來了一個南方諸州或者北地諸州的人,同時這個人又被荀貞重用,恐怕也會像徐榮一樣的被衆人排斥。事實上,即使是現在,荀貞麾下的諸將裏就已隱然分出了幾個派系:一個是以許仲、江禽、陳褒爲的潁川班底,一個是辛璦、荀成這樣的親族,一個是典韋、陳到這些後來者,再一個則是何儀、李驤這樣的黃巾降將。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山頭,這是無可奈何之事,只要不妨礙行軍打仗,荀貞也不想去管,從某種程度而言,這對他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傅燮冷哼一聲,說道:“驕兵悍將,目無軍紀!”轉身往回走。
荀貞忙收回思緒,拉住他,問道:“南容,你我的營地在南邊,你怎麼往回走起來了?”
“漢家軍律:非探馬斥候報緊急軍情,軍中不得騎馬。董旻、牛輔等騎馬軍中,違反了軍紀,我要去找皇甫將軍,請將軍懲治彼等。”
荀貞笑了起來。
傅燮愕然,問道:“你笑什麼?”
“南容,你覺得皇甫將軍會懲治他們麼?”
“爲何不?”
“董卓剛走,皇甫將軍就懲治董旻、牛輔等人,南容,你就不怕董、牛諸人心生怨恨?你就不怕董卓對將軍不滿?”
“爲將者,要一條就是獎罰嚴明,軍紀如山。他們違背了軍紀就該受到懲治,有什麼可怨恨的?至於董卓會不會不滿皇甫將軍,這更是笑話!董旻、牛輔等皆乃朝廷武臣,他們違反了軍紀,被皇甫將軍懲治,與董卓何干?”
荀貞眨了眨眼,心道:“這傅南容耿直得可愛。董旻諸人名爲朝廷武臣,卻皆爲董卓親信,這一支秦胡騎兵與其說是郡兵,不如說是董卓的私兵,且董旻,董卓弟也,牛輔,董卓婿也,皇甫將軍若是懲治了他兩人,董卓怎會不發怒生氣?”心中這樣想,話不能這樣說,因笑道,“話雖如此說,但如今大賊當前,正用人之時,董、牛所部多爲涼並秦胡,素有善戰之名,如因小錯而懲之,說不定會沮喪他們的士氣,這恐怕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傅燮按劍不語。
荀貞觀他面色,知他意動,拉着他轉回身往營中去,邊走邊笑道:“南容,你要是把這件事報給皇甫將軍,你不是嚴明軍紀,你是在爲難將軍啊!這點錯處,你給他們記下就是,等到戰後你再報與將軍知曉不晚。”
傅燮姓剛烈忠直,剛纔說要去舉報董旻、牛輔等,一是因惱怒段煨無禮,二是因見不慣這些武夫莽漢的驕橫,此時聽荀貞說起“如果報給皇甫將軍也只是讓將軍爲難”,覺得有理,也就不再堅持,只是兀自氣憤,憤憤地說道:“世人皆言我涼州粗鄙,習於夷風,中原君子常小看吾州之人,卻不知吾州亦有君子,而吾涼州之名卻就是被這些人給敗壞的!”
涼州邊鄙之地,漢胡雜處,中原的士大夫確實不大瞧得起涼州人。傅燮家雖是涼州大族,但放到中原就算不上什麼了,在中原遊學時受過不少氣,這會兒把怨氣撒到了董旻、牛輔等人身上。荀貞哈哈一笑,說道:“南容何必憤憤?‘涼州三明’的威名誰人不知?我漢家邊疆賴君州名將以安。若沒有君州的名將鎮守邊疆,我等‘中原君子’恐怕早就‘披髮左衽’了。”
得了荀貞相勸,傅燮面色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