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露停下了腳步，奇怪地看着他，“你現在不是應該帶她去做檢查嗎？爲什要送我？”
陸南方：“……”
他一向清高自傲，此時聽到她的話，竟然難得有一絲窘迫。
“檢查可以安排住院醫生負責，只是送你一程，沒有別的意思。”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並且是我對你有些誤解，如果對你造成困擾，我再次向你道歉。”
唐初露這下覺得有趣了，看了看病房裏的人，對陸南方示意道：“陸醫生，能否借一步說話？”
陸南方只遲疑了一秒，便點了點頭。
關肅對他們兩人的私事不感興趣，直接去了給唐初露安排的臨時辦公室，整理今天的記錄。
唐初露去了陸南方的辦公室，關上門後開門見山地問：“你說對我有些偏見，我能具體問一下到底是什麼樣的偏見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跟陸醫生似乎並不怎麼熟悉？”
陸南方走到飲水機前面給唐初露倒了杯水，兩人都在辦公桌前坐下。
她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之後才說道：“我跟你是同一個大學，跟裴朔年是一個宿舍的舍友。”
他的眼睛不大，有種狹長的弧度，長相算得上是清秀，此時帶着一絲不苟的金框眼鏡，給人一種嚴肅的印象。
唐初露沒有喝他給自己倒的水，只用手捧着杯子，手指在上面輕點着，笑了笑，“我知道，只是你的樣子跟大學時候有點出入，我一開始沒有認出你來。”
“是嗎？”
陸南方聽到她的回答，又喝了一口水，嘴角扯出了一個弧度，“那我是變好看了，還是變難看了？”
唐初露：“……”
話題莫名轉得有些奇怪，唐初露打量了他幾眼，出於禮貌地說道：“自然是越來越好看了。”
奇了怪了，他一個男人問別人自己長得好不好看幹什麼？
她還記得大學時期陸南方挺呆的，只知道埋頭讀書，也不怎麼打理自己，看上去就是不怎麼在意外表，只醉心學習的那種人。
他常年一副黑框眼鏡，格子襯衫，從來不出去玩，不是在宿舍就是在圖書館，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黑色耐髒運動鞋，衣服只有那兩套，沒有見他買過新的。
比起陸寒時那逆天的長相和審美，陸南方纔更像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程序員。
沒想到收拾了一下之後竟然這麼斯文，這麼打扮看上去還有點裴朔年的味道。
唐初露心裏面恍然大悟，終於知道他對陸南方這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從哪來的了。
她對他的臉其實沒什麼印象，主要是他的穿着打扮，還有那種氣場跟裴朔年實在是太像了，尤其是一些配飾上的小細節，幾乎是一模一樣。
她見陸南方自從進來之後就不停地在喝水，看上去很口渴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很緊張嗎？”
“嗯？”男人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緊，擡起了眼，鏡片底下微微閃光的眼神，盯着唐初露的臉，“沒有。”
“哦……”
氣氛一下子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尷尬之中，一時間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過了一會，陸南方又笑了笑，“雖然我知道你是在跟我客氣，但我還是覺得很開心。”
唐初露：“……”
她一頭霧水，“你說的客氣是指……？”
“是指你說我好看這件事。”陸南方回答道。
唐初露：“……”
她移開了視線，開始覺得很不自在，喉嚨也有些乾渴。
這下輪到她開始不停地喝水了。
她在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告訴對方自己已婚的事情，但是突然這麼說好像也挺奇怪的，萬一是她自己感覺錯了呢？
可能別人只是隨便敘舊幾句，她這樣多想倒顯得她很自戀。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兩個人都開始詭異的沉默，誰也不說話，不停地喝水。
等到杯子裏面的水都喝完之後，唐初露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膀胱一股壓力。
她實在是忍不住了，“陸醫生，你還沒告訴我到底之前爲什麼會對我有偏見？”
陸南方的眼神似乎有些躲閃，低聲道：“你和裴朔年在一起……”
“……所以呢？”
唐初露覺得跟這個人說話有點費勁，“我跟他在一起爲什麼會引起你的偏見？這應該跟你沒什麼關係吧？”
陸南方皺了皺眉，像是在回想着什麼，“一開始是沒什麼關係，可是後來他背叛你了。”
唐初露怔了一下，隨即諷刺地笑了笑，“怎麼？這件事情已經人盡皆知了嗎？連你這個校友也聽到了風聲，我記得你以前可是不怎麼聽八卦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陸南方看得出她在轉移話題，眼裏面露出一絲悲傷，“他不配你，他沒有對你好。”
唐初露笑笑，自嘲地說：“剛開始還是挺好的，只是後來的事誰也說不準。”
“他和很多女人都有關係。”陸南方搖搖頭，語氣憤怒也無奈，“在被你發現之前，就有了。”
唐初露瞳孔猛地一顫，臉色迅速難看下來。
沉默了很久之後，她到底也沒說什麼話，起身到飲水機旁邊給自己打了一杯熱水。
哪怕已經憋得有些難受，她還是一口一口地喝着，緩解那股乾澀。
陸南方看出她的不對勁，心裏縮了一下，試探地問：“你……心裏還有他嗎？”
水被冒出來的熱氣將唐初露的臉襯得有些模糊，白霧將她本來就有寡淡的五官化成了一灘水。
陸南方仔仔細細地盯着她臉上的每一處，幾年過去了，她一點都沒變，除了越發不對人打開自己的心扉之外，還是當年那個宣誓要成爲世界上最好的醫生的唐初露。
可那個該死的男人竟然在她身上留下了傷痕累累的刻痕。
唐初露像是在思考這個問題，覺得有幾分好笑，又有幾分諷刺，“早就沒什麼感覺了，只是我剛纔也是第一次知道他那麼早就開始揹着我出軌，有些驚訝而已。”
陸南方也有些詫異，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以爲你知道。”
“沒關係。”唐初露搖搖頭，“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埋頭看着不斷冒着熱氣的熱水，劉海滑到了臉頰上，眼睛澄澈透明，此時有微微的失神。
兩個人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陸南方剛要主動開口，忽然看到唐初露擡起頭，不太能理解地問道：“可是裴朔年對不起我的話，爲什麼你會對我有偏見，不應該是同情我嗎？”
唐初露覺得這個男人的邏輯十分感人。
雖然她也不怎麼想要別人的同情，但絕對也想要別人的偏見。
這太莫名其妙了。
陸南方抿了抿脣，似乎是爲自己之前的失態有些懊惱，半晌，才淡淡地說：“我以爲你是那種爲愛瘋魔的女人，對你有些失望。”
唐初露：“？”
她覺得不可思議極了，“你爲什麼會這麼想？我跟你似乎也不怎麼熟，你怎麼就覺得我爲愛瘋魔了？”
“因爲你在大學期間一直倒追裴朔年，你有多愛她，北醫大所有人都看在眼裏。”
講起那段時間的事，陸南方的語氣還有些苦澀，“我知道那個類孟買血型的孕婦是你的病人，這個血型異常罕見，幾乎圈子裏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後來我聽說北城中心醫院不打算收治她的時候，對你的失望達到了頂點。”
唐初露：“……那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好嗎？你怎麼不對裴朔年失望？他纔是主任。”
陸南方：“就是因爲裴朔年是主任，我才以爲你是念舊情，所以纔不爭取的，你愛他愛得失去了一個醫生的風骨，哪怕這個男人還背叛了你。”
“……”
唐初露：“……你想多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對你有偏見的重要原因……”
唐初露：“？”
陸南方透過厚厚的鏡片看着他，嘴角有些笑意，“你的眼光實在是太差了，以貌取人的傢伙。”
……
唐初露硬着頭皮跟他尬聊了幾分鐘之後，實在是受不了，找了個藉口就離開了。
關肅已經將會議上的細節都記錄好，唐初露拿着他的筆記本翻了翻，給出了肯定，“很好，你很聰明，而且又基礎紮實，既懂得靈活應變又很努力，我覺得參加完研討會回到北城中心醫院之後，你的實習可以提前結束了。”
關肅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只是也沒平時那般冷漠，甚至還勾了勾脣，“那就請唐醫生多多關照了。”
唐初露笑了，拍了拍他的肩，“你比我要強多了，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還在想着怎麼不掛科。”
關肅笑了笑，“我記得你訓斥上一個實習生的時候，說自己是個實打實的學霸。”
唐初露擺了擺手，“學霸也會有偏科的時候，不提也罷。”
兩人收拾好東西之後，並肩往外走，這幾天都是一起在食堂就餐，唐初露也習慣了跟他一起喫飯。
兩人剛走到食堂門口，關肅像是想到什麼，忽然停下腳步。
他想到了之前蔣寶鸞打過來的那通電話，抿了抿嘴角，“唐醫生，你一個人喫吧，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唐初露沒有多問，只點了點頭。
關肅剛轉身要走，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高跟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