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採訪中，我向胡萊拋出了一個問題：“在你到目前爲止的足球生涯中，最讓你印象深刻，或者對你來說最具有意義的進球是那一個？”
這樣的問題我曾經拋給過我採訪過的幾乎所有前鋒。
這其實是一個很公式化的問題，而大部分球員們的回答也確實是很公式化的——絕大部分人都會選擇他們在某一場決賽中的進球，然後微微後仰靠在沙發或者椅子的靠背上，帶着回憶光榮時刻的表情，用激動，或者淡定的語氣說道：“……那真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一個進球了。是的，因爲它爲我們帶來了一個冠軍……”
這些回答從來沒有一個能夠讓我感到意外的，我甚至在拋出這個問題的同時，就已經獲得了答案。我知道他們會選擇哪個進球，因爲我對他們瞭如指掌。
這個問題的意義其實不是要讓讀者們觀衆們真的瞭解一個球員的內心，而只是要讓這些明星們有一個在媒體面前重溫他們職業生涯高光時刻的機會。這是採訪者和受訪者之間的一個默契，也是作爲讓這些明星在採訪者咄咄逼人的各種問題面前仍然老老實實接受採訪的一個小獎勵。
這個問題問出來，就可以賓主皆歡。
我知道胡萊有很多進球，有一些球相當重要，也非常漂亮，他的答案應該會在這其中。我心中已經有一些備選項了，我以我的專業素養髮誓，他的最終回答應該就在這其中。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胡萊最終給出的答案卻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告訴我，對他來說，最重要、最有意義、最讓他印象深刻的進球並不在他已經打進的那七百六十一個職業生涯進球中，而是一個完全沒有被算進統計的進球。那甚至都不是在比賽中所產生的，而是一個訓練中的進球。
這個回答讓我大喫一驚，我趕緊追問：“一個訓練中的進球？我無法理解你爲什麼會這麼說……”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胡萊的回答，以及他說這句話時臉上的生動表情——我曾經在那些回憶自己職業生涯高光時刻的球員臉上也看到過類似這樣的表情，但他們口中說出來的往往都是那些重要比賽中的關鍵進球。只有胡萊，這位高效的進球機器，他沒有選擇自己還未結束職業生涯就已經打進的七百六十一個進球中的任何一個，沒有選擇我記憶中的那些備選項，而是選擇了一個訓練中的進球。
這個進球彷彿就是他人生中的輝煌時刻一樣。
他說：“因爲那個進球幫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萊蒙·雷尼，著名體育記者，專爲《足球畫報》等世界級媒體撰稿。
節選片段出自《射手》一書胡萊篇，該書曾獲“威希體育圖書獎”。
※※※
原來還很吵鬧的東川中學體育場，現在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寂靜中。
幾乎每一個人都瞪大雙眼，張大嘴巴，彷彿看到了什麼很不可思議很難以置信的事情。
不用彷彿。
他們就是看到了很不可思議很難以置信的事情。
胡萊啊，那個大家都知道的，除了胡來什麼都不會的菜鳥。他剛纔在特訓中，用一腳非常非常驚世駭俗的倒掛金鉤，面對校隊兩大主力中後衛的聯袂防守，把足球射進了校隊主力門將所把守的球門。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這事兒就像是衝進派出所告訴警察自己被人魚綁架了一樣，只會惹人發笑。
用舌頭抵着牙齒的黎志羣被這一幕嚇得沒憋住，一聲響亮的口哨從他嘴巴里發了出來。
這彷彿是喚醒在場所有人的號角，頓時有更多的口哨聲從看臺和場邊的四面八方傳出來，男生們把手放進嘴裏，拼命吹着口哨，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他們對胡萊這個進球的炸裂心情。
女生們則將歡呼和尖叫送上雲霄。
所有人都活了過來，球場周邊歡聲雷動。
“我靠！！”
“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什麼？！倒鉤？！我沒看錯吧？！”
“牛逼啊——！”
“這個胡萊……好厲害呀！”
李青青用力拍着巴掌，臉上洋溢着最燦爛的笑容。
宋嘉佳在她身邊，扭頭環顧左右，有些迷茫地看着那些興奮不已的男生女生們，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帶着興奮的表情。
同樣是這些人，曾經對胡萊發出過笑聲，用帶着獵奇的眼光欣賞胡萊的“表演”。
但現在他們卻都彷彿成爲了胡萊的擁躉。
就好像他們出現在這裏不是爲了看胡萊笑話的，而就是用了兩天的守候，在等待這個時刻，等待胡萊跳在空中倒鉤進球的。
他之前曾經告訴過胡萊，出醜、被人笑話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風雲人物。畢竟，像他們這樣的人，想要受萬衆矚目，不就只有這一種方法了嗎？
但現在……他的同桌，不靠出醜，不靠被人笑話，竟然真的成爲了一個風雲人物！
這些人爲他歡呼，爲他送上尖叫和掌聲。
作爲他的同桌，宋嘉佳很不適應如今的場面。
他的目光在原地轉了個圈，將狂歡的場面淨收眼底，最後落到了就在身邊的李青青，他的臉上沒有喜悅，只有疑惑和錯愕，他有些不太能理解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切。他想或許李青青能夠給自己解釋一下。
這位身材高挑的少女一邊和周遭其他人那樣鼓掌，一邊扭頭對他笑道：“宋嘉佳同學，看來你的同桌不會去和你一起喫雞了。”
※※※
在巨大的歡呼聲和掌聲中，胡萊並沒有爬起來，衝向看臺去慶祝，去接受這份真正屬於他的榮耀。
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氣喘如牛。
他其實沒去確認自己是否真的進了球，但聽到這歡呼聲，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用一個世界波通過了教練的魔鬼特訓。
最重要的是——
他！
終於！
可以獲得！
出場機會啦！
他緩緩擡起雙臂，張開手指，向天空託舉，彷彿在很用力地推開一扇大門。
那扇大門緊閉，沉重，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推開。
最後當手臂完全伸直時，遮擋住他目光的十指收回，緊攥成拳，令他眼前豁然開朗。
此時此刻在他的視野範圍裏，漫天雲霞都在燃燒，有金光從日落的方向橫掃過來。
歡呼的人羣中有人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奇景，忍不住發出驚歎：“哇！好美的火燒雲！”
驚呼聲中，羅凱仰起頭呆呆地望着被燒得通紅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