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氣氛,此時終於變得古怪起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稱得上是終於進入了正題。周佩將糕點放在嘴邊咬一口,皺着眉頭望望寧毅,覺得這事情棘手了。若過段時間王府真傳出張老頭訓斥寧立恆的段子,她也會覺得沒有面子,這時候擔憂着寧毅該用怎樣的言語來辯駁。
那邊張瑞、李桐正你一眼我一語地說着,忽然有人敲起門來,片刻,一名圍了面紗的女子託了茶盤進來,卻並非是酒樓中的下人,女子身形極美,面紗後目光靈動,看來至少是酒樓中的管事之類的人物,笑着說了幾句客套話,又添了茶水糕點,方纔轉身出去。李桐像是想起了什麼,看着這女子的身形發了呆,一時間忘了批判寧毅,周佩卻是認了出來,在竹記總點她是見過的,這是名叫元錦兒的花魁,她已經脫了籍,與師父是認識的。
果然,女子出去之後,寧毅也笑着站了起來:“兩位先聊,我出去一下。”
打過這個招呼,寧毅離開房間,果然,不遠處的廊道邊,元錦兒便在鬼鬼祟祟地朝這邊看着。她以往來這邊指揮工人做事什麼的,不介意自己的容貌被人看去,此時把自己當成錦兒店的老闆,倒變得矜持起來,將臉蒙在紗巾後面維持神祕感。寧毅過去時,她道:
“最近可忙呢,你怎麼過來了?”
“路過,雲竹呢?”
“雲竹姐方纔在上面,現在我可也找不到了,不知道有什麼事情被人叫了出去。我聽小敏說你好像過來了,所以來看看,跟你來的,除了那個小姑娘,其他的是什麼人啊?”
“擡槓的大才子。”
“才子?”錦兒眨了眨眼睛。寧毅點頭:“很有名氣的。”
“難怪……那個胖子我好像見過……”
說話之間,從一樓大廳裏傳來嘈雜的聲音,也有表演的琴音混雜在這聲音裏。錦兒大概也有些什麼事,自二樓朝街道開的窗戶往外看了好幾次,寧毅便也探頭看了一眼,無非是行人來往的街道:“看什麼呢?”
“呃……沒事,不關你事,你去跟那兩個才子擡槓吧。”她想了想,輕哼一聲,“老實說,你們這些臭男人比斗的時候沒有女人在就不好玩,終究是在女人面前顯擺。要不然待會叫個人進去看你們脣槍舌劍?燕翠樓的兩個姐姐今天在這裏,是美人哦。你總不會希望雲竹姐去作陪,雖然她一定顧着偏袒你……”
男人就爲了在女人面前顯擺,元錦兒這隨口的幾句話還真是一針見血。其實今天這事沒什麼可辯的,張瑞這些人有着自己的邏輯體系,千錘百煉無懈可擊。要說在技術上產生質變後的影響什麼的,如果是秦老這種人,大家認識得也有些久了,或許會認真思考一番,這些人卻不會。
即便雙方再誠懇,都毫無說服彼此的可能,這種事情,就沒什麼誠懇的意義了。寧毅倒是打算回去之後羅列一番有關奇巧淫技的翔實數據把那兩人忽悠一番,橫豎也是閒着無聊。
他下樓上了個茅房洗手再上來,數據也已經在腦海裏羅列完畢,纔剛剛進入二樓的走廊,無意間,卻發生了一件事情。
後方喧鬧的聲音混雜着音樂傳來,寧毅正朝房間那邊走着,腳步聲從後方奔來,然後將他的肩膀推了一下。
竹記二店的店面寬敞,走廊也並不狹窄,那人要將寧毅推一下,顯然因爲心情很急,寧毅對這事倒是並不介意。那人是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漢子,看裝扮該是來自北方,直接進了側前方開着門的一間房間。
“就是那人了……”
那漢子是說了一句這樣的話,寧毅走過去時,有人也正關上了房門,裏面幾句交談聲隱約傳出來,寧毅倒並未非常在意,他看着前方廊道的轉角,此時已經沒有了元錦兒的身影,看她今天似乎有心情的樣子,倒不知道到底是爲什麼……正如此想着,他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片刻,手指在身側敲打了兩下。
自學了陸紅提教的那二流內功之後,身體素質畢竟增強許多,耳力也好了些,方纔走過時,似乎隱約聽見了“那秦嗣源身邊……護衛……”之類的句子,卻是無法確定,這時候退後兩步,凝神聽去,隱隱約約聽見些殘句。
“……確定要做?”
“……正好有機會……”
“……太倉促……”
“先看好,做完之後,立刻出城……”
怎麼回事?
那房間裏有人嗓門大些,倒也聽得清些,但一時間尚無法勾勒出全貌來,裏面的人又交談了幾句,寧毅舉步朝前走,隨後那門也打開了,裏面出來的人應該是朝他看了一眼,然後才朝廊道出口過去,寧毅回頭看時,卻見一人身材高瘦,穿一身動物絨毛的大衣,另一人看來卻像是一名貴公子,兩人的步伐都相當穩健。
寧毅想想,也回頭走了過去。
出了廊道,是一排接着樓梯的平臺,便能看見大廳中的情況,房間裏走出來的兩人便站在這裏往下看。大廳之中這時候熱鬧稍減,從燕翠樓請來的姑娘正在舞臺上表演。寧毅站到那兩人旁邊,朝下方看了一眼,隨後向旁邊招招手,叫來一名小二,問過了舞臺上表演的姑娘名字,再不多看,轉身離開。
大廳一側的一張桌前,聶雲竹陪着秦老正在那兒與店小二說話,桌上還沒有東西,顯是秦老纔剛剛過來,坐下不久。早幾天在秦老那邊便聽老人家說過,竹記二店開張之後,有空了他是要過來看看的。
旁邊那兩人方纔注視的,也正是這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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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張瑞正在與周佩說着話。對於方纔寧毅的離開,張瑞與李桐的解釋該是寧毅落荒而逃了,周佩心中卻知道不是這樣,寧毅與元錦兒離開,讓她心中的八卦欲熊熊燃燒起來,恨不能追出去偷看一下。畢竟一個是第一才子,一個人曾經的青樓四大行首,說不定真有什麼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只是她一方面不太喜歡寧毅丟面子,另一方面對於早上的事情還有些賭氣,也就沒有跟着出去,只等着寧毅回來扳回一城——對於師父能扳回一城這個沒什麼可懷疑的,只是不知道用什麼理論而已。
張瑞對於方纔針對寧毅說的一些言論講得正開心,也便對周佩做出諄諄教導的樣子,主要是爲了讓這聰明的小郡主能迷途知返,認識到誰纔是更好的師父,李桐則在想着待會寧毅過來,該是無話可說了。只是這事情也有些奇怪,一向才子之間互爭一口氣,旁人若說自己錯了,這邊是決不能承認的,但今天那寧毅沒火氣,就笑着幾句“你說的有道理”,實在也讓人難受,待會他來了,得說得再嚴重些纔行。往後傳出去,必定要讓人認識到這寧立恆丟了面子。他隨後又想起這店鋪名叫錦兒店,以及那看來很像元錦兒的女人,一時間,將心思放在了上面。
不久,房門終於打開,寧毅走了回來,首先卻是向坐在一旁儼然隱身人的王府侍衛宋千輕聲說了幾句話,那宋千皺起眉頭,神情嚴肅地出去了,寧毅朝這邊過來。李桐笑道:“立恆,方纔我與張老又聊了一陣,有些想法……”
那張瑞皺着眉頭:“倒也不止是想法了,立恆,我確是覺得,此事頗爲嚴重,事關小王爺將來,不可輕忽。你這幾日,終究要有個說法纔好。否則不僅將在王府之中傳開,老朽也將向王爺諫言,此事倒並非針對於你,然則……然則……”
老人話沒說完,眨了眨眼睛,李桐也將眼睛瞪圓了,一旁的周佩正縮着腦袋啃糕點,嘴巴張着一時間沒能咬下去。寧毅此時並沒有回答兩人的說話,他回頭望了望房門,卻從房間角落拿起了那包了五把突火槍的長包袱。他將包袱放在桌上,解開看了看,抄起一把槍,解開一隻小小的火藥包,將火藥往槍管裏倒,拿根長鐵釺捅了捅,開始填彈。
此時寧毅站在那兒進行手上的工作,於那無聊的辯論已然沒了興趣,圓桌對面張瑞跟李桐都在坐着,不知道這傢伙要幹嘛。寧毅裝填了一把槍,想想又去裝填另一把,目光掃過兩人面上時,還衝着他們善意地笑了笑,眼角卻是往門口那邊瞥過去。當然,眼下的張瑞與李桐兩人,是沒辦法注意到這樣的動作了。
“你……你……”李桐嚥了一口口水,“君、君子動口不動手……”結結巴巴地說完這句,也沒辦法再說下去了,哪有這樣辯論的,因爲說他奇巧淫技沒用就要把自己兩個人給崩掉……
寧毅取出了身上的一根火摺子,打開在手上晃動幾下,吹燃了,隨後再蓋上收起來,然後將兩把裝填好的突火槍包好,以隨時可以抽出來的姿態背起來,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外面有些事情,你們在裏面坐會兒……也許是搞錯了……”他想了想,又道,“希望是搞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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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總之是通了,希望能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