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攤主道了謝,白璋上人拿起筷子開始吃麪。
一筷子涼麪入嘴,辣味兒剎那間在嘴裏炸開來。他猝不及防,當即眼淚、鼻涕全給嗆出來了,狼狽的捂住嘴,扭過頭去,拼命咳了起來。不曾想,越咳越覺得辣,那感覺是整條氣管都染上了辣味。
“哎喲,您是完全喫不得辣啊”攤主端了一碗涼開水,直奔過來,“造孽啊,快喝口水,嗽個口。”
白璋上人尷尬的接過水,忍住咳嗽,一氣灌下喉。
效果不要太好。辣味兒完全被壓了下去不說,從氣管到口腔還有種清涼之感。
“這水神了”他驚奇的看着手裏的空碗,嘴裏咂巴了一下,說道,“象是放了薄荷,可又不象。”
攤主笑道:“就是自家種的薄荷呀。”
“冒味的問一下,我能去看看您種的薄荷嗎”白璋上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您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覺得您種的薄荷與一般的相比,藥性要更強一些,想親自去看看。”
攤主擡頭看了看天色,爽快的應道:“成反正這買賣也就這樣了。您若不嫌棄,小老兒這就收了攤,帶您走一遭。”
“不嫌棄,哪能嫌棄”白璋上人一邊應着,一邊大口大口的喫着涼麪。
攤主看着他,眼珠子都驚落了:“您這會兒又不怕辣了”
“還好。”白璋上人擡起頭來,衝他憨憨的笑一個,“習慣了就好。”
這可說的全是大實話。之前,他是辟穀近兩百年,突然喫到滿口的倔強辛辣兒真的沒有一點誇張。攤主家的祖傳祕製醬料,他竟然嚐出來了一種象人的脾性,即,倔強。於他來說,完全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剎那間,味蕾全部被炸開來。他不曾防備,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那獨到的辣味乘虛而入,吱溜的混進了他的氣管裏。於是乎,堂堂的元嬰大能被紮紮實實的嗆到了。
但元嬰大能就是元嬰大能,適應能力也是大能級別的存在。壓制下來後,他便完全適應了對這種辛辣之味。不要說是喫拌着醬料的涼麪,便是直接喫醬料,他也能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大口吞食。
三下五去二,一碗涼麪見了底。
攤主緩過神來,嘖嘖讚道:“您這喫相,嘖嘖,太俊了。一看就是大戶人家裏出來的爺們。今天,小老兒能爲您做這碗麪,三生有幸啊。”
殊不知白璋上人聽了這話,心裏也頗爲驚豔老頭兒的眼光好毒啊不遜於尋常的修士。
攤主的家當不多,三兩下收攏來,恰好能拼成滿滿的一擔,用一根扁擔挑走。
而他的家也離得不遠,穿過大街走到對面,再鑽進一條小巷裏,拐兩個彎,到了一道破舊得看不見底漆的木門前。
“到了。”攤主放下擔子,開了鎖,恭敬又不失熱忱的對白璋上人說道,“裏頭小,而且亂。勞您在這裏先等一下,小老兒先進屋去收拾一回。”
“叨擾了。”白璋上人其實一眼就看光了門裏邊的情形。
如攤主所言,裏頭確實不大。就是一間小小的斗室,中間還用一塊洗得發白的舊藍布簾子隔成了內外兩間。
裏邊是臥房,挨着牆擺了一張不大的舊竹牀。牀邊有個半人高的小五斗櫃。也是舊的,漆也掉光了。
外間更小一些,但只擺了一口水缸、一個木質的矮腳長桌子,所以,顯得要比裏間空闊一些。
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所有的傢什雖然都是用得破舊了的,但樣樣擦得鋥亮。
最讓人動容的是,在木質的矮腳長桌子一頭,也就是屋子裏唯一的小木窗下面,擺着兩個海碗大的舊瓦鉢鉢。這兩個瓦鉢鉢裏,就種着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的薄荷。它們讓整間昏暗的屋子頓時變得鮮亮起來,也充滿了生機。
而攤主說“進屋收拾一回”也不是虛言。只見他先是麻利的卸下兩條長凳,擺進屋裏,然後象是變戲法一樣的,從長桌子底下搬出來一個摺疊的小木桌,打開來擺好。最後,從攤子上再解下一塊舊布巾來,仔細的將桌凳抹得纖塵不染。
“裏頭收拾出來了。”他將布巾兒順手搭在一個肩頭,笑吟吟的出來相請,“貴客請屋裏坐。”
此時,白璋上人對他的印象已經大有改觀。如果先前他提出過來看薄荷不過是一念之仁的藉口,而現在,他在心裏已經覺得自己沒有白來這一趟。
“好。”他隨着攤主進了門。
只是外間的空處擺了一張不到兩尺見方的小木桌,兩條長凳,便連轉身的地方也沒有了。所以,攤子只能擺在門口。
這是攤主討生活的傢什,出不得閃失。攤主猶豫了一下,選擇了沒有關門。
卻不曾想,他跟在貴客的身後,進了門後,突然間,眼前大亮。
明明就是在自己的屋子裏,但是,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首先,象是太陽掉進了他的屋子裏。小小的屋子變得前所未有的亮堂過。
其次,這屋子似乎一下子變得寬敞了起來。
兩樣結合在一起,給他的感覺是:這破屋子又大又金燦燦的,我滴個親孃咧,天帝老爺的金殿怕也不過如此吧
我都在想些什麼
打了個激靈,他恍過神來,不敢再看跟前之人,“哐唧”跪下,納頭便拜,嘴裏哆哆嗦嗦的念道:“小老兒給神仙爺爺叩頭了”
娘咧,我剛纔沒有對神仙大不敬吧
白璋上人受了他的禮,說道:“你且直起身來。”
攤主莫不敢從,戰戰兢兢的直起身子。不敢擡眼啊,眼觀鼻,鼻觀心。
白璋上人此時已經完全改變了主意。
他是在涼麪攤坐下後,沒過多久才發現身後眼了“尾巴”。
“尾巴”是隨派來的,他都不用費心去猜也能知曉
以葉罡及其暗衛的手段,今天之事,勢必會連累這個無辜而又熱心的凡人攤主。
他覺得於心不忍,遂起意找個藉口隨攤主回家來,向其單獨示警,給一筆銀錢,令其出城逃命去。
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個年過半百的尋常凡人身上,他看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那是沈雲,還有程冬晴等青木派的弟子們身上也有的味道。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沈雲他們很特別,有一種其他修士身上沒有的味道。
這樣的味道,令他嚮往,令他癡迷。
但到底是什麼味道,他琢磨了近十來,都沒有琢磨透。
沒有想到的是,機緣巧合,今天在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凡人老頭兒身上,他再次發現了那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