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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鬧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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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還在刮。

    寧衛民低着頭在路上蹣跚的走。

    沒辦法,腿腳乏得要命,想快都快不起來。

    何況他褲子右腿兒開了個大口子,一邁步,就如同穿旗袍似的露出小腿。

    左腳的鞋面和鞋底分開了一半了,也跟蛤蟆嘴似的吐着腳指頭。

    這樣的行裝也累贅啊。

    不僅如此,更爲丟人的是,他這一撒開腳丫子,沒敢回頭,只顧傻跑。

    居然一氣兒跑到了兩公里外的八里莊。

    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他連公共汽車牌子都不知道哪兒找去。

    這不,沿着這條大道奔西,步行了又有二里地了。

    可別說站牌子了,他就沒見過一輛途徑的汽車。

    往來的只有牲口拉的大車,連“三蹦子”、三輪車、自行車也沒一輛,居然比東郊還荒涼呢。

    他是真想找個百貨商店,趕緊換條褲子,換雙鞋啊。

    他也想找個地方坐下,喫點東西歇歇腳,再把前前後後細想一遍。

    剛纔事情發生得太快了,他的腦子已追趕不上。

    可惜,既沒有商店,也沒有地方讓他喫飯,讓他休息。

    這條路上就是個純粹荒郊野地。

    除了道路兩邊的野樹雜草,到處都是隨風舞動的爆土揚煙。

    既然如此,那也只好慢慢的溜達着吧。

    終歸方向是沒錯的,想必在太陽落山之前,再怎麼也找着回家的路了。

    哎呀!

    現在的他,就像是一隻餓着肚子又傷了翅膀的小鳥兒,心裏充滿了窘迫的哀嘆。

    自然而然,思念起前世的好處來了。

    還是網絡時代牛啊。

    再偏僻的地界,用智能手機APP上下個單,也會有車來接的。

    哪兒用得着受這種罪啊?

    還是法治社會好啊。

    就這樣的情況,立馬報警,保準兒能讓這幫小子直接進去。

    回頭再告他們一個傾家蕩產,哪兒用受這種氣啊。

    不過話說回來,今兒再怎麼着,也得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虧得他夠機智夠勇敢,才能順利的脫離險境。

    否則真挨這麼一頓胖揍,小命能保住,也免不了折胳膊斷腿的。

    至於談到損失,其實倒真的沒有什麼。

    因爲盲流子給的錢和他自己的錢,都在身上揣着呢。

    真沒了的,不過是大包裏那些幹活用的傢什,還有一麻袋的銅而已。

    而明天,他是定不會再回東家垃圾場了。

    自然,那幫盲流子讓他代買的東西也就無需採買了。

    如果這麼來論的話,他甚至是賺的。

    關鍵還是他被這無妄之災,整得小心肝兒很受傷啊。

    他的自尊不但受到了野蠻的踐踏,而且自己也有點臊得慌呢。

    因爲點兒背是點兒背,可說到根兒上還能怪誰呢?

    多半還得怪他自己個。

    師父早就提醒過他了,他也不是不明白道理。

    可誰讓他不當回事,非要奔着溝裏去啊。

    這恐怕就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所以說,他想跟老爺子訴訴苦都不好意思啓齒。

    哎,師父要是知道,別說安慰他了,準保得擠兌他。

    “你小子,有腦不用,純屬有病。活該!還是趕緊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數數你自己個兒的腦細胞兒去吧。”

    …………

    當天,寧衛民到家的時候,又已經是飯菜飄香的時辰,傍晚六點多了。

    但這可不是路上真走了這麼長時間。

    事實上,下午兩點多他就走到金臺路了。

    其他的時間,都是因爲他買鞋,買褲子,喫飯,洗澡,換衣服耗費的。

    所以,等到他進院兒的時候,已經沒了穿着露腿褲子、開口鞋的那份落魄。

    但換上了新褲子和新鞋,卻也引得鄰居們一雙雙眼睛都是探詢的意味。

    像邊大媽和羅嬸兒就主動詢問起他來

    “哎喲,衛民,今兒出去一趟,回來怎麼就換新的了?這是撿着什麼寶貝了吧。發洋財了?”

    “民子,這兩天可頭一次看你回來這麼晚。哎,你那大包怎麼沒了?”

    寧衛民早料到會有這一出,所以路上已經編好了藉口。

    “嗨,羅嬸兒,發什麼財啊。不瞞您說,今兒我可太倒黴了。回來的路上,褲子剮了不說,還一腳踩泥裏了。您猜怎麼着?等我拔出腳來,面兒是面兒,底兒是底兒。我不買新的,怎麼回來啊。回頭還得勞煩您幫我撩兩下,把這褲子補補呢……”

    “嗨,大媽。您問我那大包啊,讓我給處理了。不爲別的,人家垃圾場貼了告示,不讓再隨便撿垃圾了,一個帶紅箍的跟我說,以後垃圾場就政府管起來了。我一琢磨,那些東西用不着了,乾脆爛七八糟的一賣,換倆錢兒得了……”

    嘿,要說這小子是真能編,故事講得活靈活現。

    幾句話逗得邊大媽和羅嬸兒笑不攏嘴。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強顏歡笑。

    屬於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自己心裏的苦自己知道啊。

    真等到一進屋,寧衛民也就變了顏色。

    躺到牀上,只知道悶悶的抽菸。

    還得虧今兒老爺子上的是晚班,他不用再跟誰演戲了,否則更得鬱悶死。

    不爲別的,關鍵是這口氣緩不過來。

    他腦子裏倒想不轉悠這事兒,反覆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都不成。

    窩囊,嘔心,憋屈,太欺負人了!

    憑什麼啊?

    老子吃了那麼多苦,纔好不容易找個賺錢的營生,容易嘛。

    結果自己的算計、經營全都白費,只爲了讓別人來欺侮!

    師父話說的好聽,暴力是蠢人的無奈之舉。

    可難道在耍胳膊根兒的手裏,聰明人就只能老老實實當被廚子提在手中的雞啊?

    難道除了把虧吞進肚子裏,敬而遠之,就什麼也幹不了了嗎?

    而就在寧衛民心裏運氣的時候,偏偏房頂上的耗子也來搗亂。

    這幫傢伙也不知撒了什麼瘋,反常極了。

    天兒還沒全黑呢,就在他頭頂上頂棚上鬧騰,“吱吱”叫個沒完。

    最可氣的是,他眼睜睜看見,一條耗子尾巴還從頂棚的小洞裏垂下來。

    這不成心嘛!

    躺在牀上的寧衛民感到邪火一下下的往腦門上拱。

    他也懶得起來,煙叼嘴裏,直接扒了腳下的襪子纏成了一個蛋。

    然後使勁兒朝着那耗子尾巴扔了過去。

    可惜頂棚太高,他又沒有金鏢黃三泰的本事。

    於是襪子失了準兒,不但根本就沒砸中。

    反倒掉了下來,正砸在了他自己的眼睛上。

    “哎喲!”

    瞧瞧,多倒黴吧。

    可也別說,就這一傢伙,寧衛民反倒如同一休哥附體,忽然想到了兩處差點被忽略的重要關隘。

    他眼眶子是一黑,可心裏卻是一亮,立刻從牀上翻身坐起來。

    第一,這件事,多半隻是廢品站的人想要報復他。

    盲流子們沒摻乎其中,甚至大多是不知情的,包括“將軍”在內。

    否則的話,這幫頭腦簡單的人,爲什麼還要給他錢呢?

    要想辦他,當然在垃圾場下手最穩,活埋了他都沒人知道。

    第二,這幫廢品站的人太自以爲是了,暴力這種威懾,也是需要條件才能運用的。

    這畢竟是新社會了,不是舊社會了,他們要是真正的流氓,他還真惹不起。

    可問題是他們不是啊。

    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人,而且想繼續過肥的流油的好日子,纔會來找他的。

    俗話說得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他一個無家無業的孤兒,真要是奔着砸鍋去,還不定誰怕誰呢?

    第三,也是巧了,今兒趕上這天氣,他帶着口罩,連臉都沒露出來。

    即使盲流子們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和住處。

    那就是說,現在他在暗,那幫兔崽子在明。

    所以這麼看,這事兒有緩兒啊,他還真未必非嚥下這口窩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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