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的京城,天兒還是很熱。
所謂的“秋老虎”就是每年的這個時節。
這天的豔陽之下,別看時間還不到十點半,氣溫就已經高達三十三度。
用不了多會兒,就能曬得上街的人們後脖子發燙。
無論是走路的,還是騎車的,都一樣是一腦門子的油汗。
哪怕坐汽車的,只要沒空調,無論是大公共還是小轎車,怕也好受不到哪兒去。
說白了,這樣的天氣,能不出門最好還是別出門。
只有能在陰涼底下歇着,纔是最大的福氣。
不過凡事總會有些例外的。
像年京和江惠兩口子,今天就和旁人不大一樣。
在一種愉悅的心情下,哪怕他們日常看慣了的花樹、街景、行人,顏色也會顯得鮮豔多了。
街上的紅綠燈一閃一閃,都是那麼可愛,彷彿夢中的景物。
就連川流不息自行車流讓人感到嘈雜的鈴聲,也變得悅耳,就跟動聽的音樂似的。
雖然爲了赴宴,他們也得在大太陽底下蹬半個多小時的自行車。
可他們騎車的動作卻顯得那麼輕快,嘴角時時刻刻都掛着微笑。
年京甚至會單手扶把,用另一隻手推着江惠的後背,助她一臂之力。
“你一直這麼推着我,不累嗎?”
“不累。這有什麼,我能這麼着一直給你推到天壇去!”
由此可見,人活得可不就是一個心氣兒嘛。
只要擁有一個好心情,就能讓世上的一切,變得大不一樣了。
等到了天壇公園,這兩口子心情更好。
因爲他們是真沒想到寧衛民送過來的這張請柬作用這麼大。
進公園不要票,存車不花錢不說。
就連公園門口的看門的兩個姑娘對他們的態度也是尊敬有加。
不但先生、女士的叫着,還擔心他們走錯路,浪費寶貴的時間。
主動爲他們指明瞭北神廚的方位。
誰敢相信這是國營單位?
是端着鐵飯碗的人啊?
當然,真正的貴賓禮遇還在後面。
與天壇公園亂糟糟到處可見遊人的公共區域相比,北神廚的院子裏面,纔是與世隔絕的桃源。
剛纔還在人聲喧鬧的地方,當你一腳邁進那道硃紅的大門,就像邁進了另一個全新的世界。
這個世界裏沒有爭吵,沒有煩惱,沒有粗俗的言語和舉止。
人人嘴角上都掛着微笑,禮貌謙和,風度優雅。
無論門口還是院內,所有身着中式制服的服務人員,無論職務高低,無論他們在做什麼。
只要見到顧客走近,必定點頭問候。
絕對符合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定位。
而頗有意思的是,院子裏還修了一個和宰牲亭對應的亭子,用來放置着鋪着錦繡長緞的龍椅。
龍椅的旁邊還有兩個可移動的衣架,掛着製作精巧的龍袍與旗裝。
可供男女賓客披上服裝,帶上帽子或者頭飾,充扮皇帝嬪妃。
同時還有專人拿着相機負責拍照。
只要客人願意等候排隊,再留下聯繫地址,三天之後就能收到一張郵寄過去的照片。
不用換鎖,這別出心裁,趣味橫生的服務項目,確實吸引了不少年輕人興致勃勃、樂此不疲的想要嘗試。
尤其還是免費的,就更讓人趨之若鶩,顯得這裏的服務確實體貼周到。
其實年京也有心和江惠一起照上一張,覺得怪有意思的。
不過他排隊等了五分鐘,也未見幾十人的長隊往前挪動多少。
這才發現換裝拍照實在是件麻煩事兒,三四分鐘能拍好一撥人就不錯了。
又眼見江惠興致寥寥,並不似他那般熱切。
便只好作罷,順着江惠直接往宴會廳裏去了。
但心裏也不免暗暗咋舌。
因爲他發現這裏居然還用的是柯達的彩色膠捲,不是富士的,更不是樂凱的。
那這一張照片洗出來再給寄過去,成本怎麼也得塊兒八毛的。
就憑現場這麼熱鬧,這場宴會下來,怕不得白扔個好幾百塊啊。
寧衛民還真是財大氣粗!
進屋更了不得,明明沒有製冷機,但在門口一下子就感到了涼快。
走進去再仔細一看才明白過來,敢情屋裏擺了許多黃銅冰盆。
是這些盆中的大冰塊散發出森森冷氣,讓涼意透過薄薄的衣服沁入人們的肌膚,把暑熱驅趕的無影無蹤。
尤其“虎拉車”和茉莉花也浸泡在黃銅盆的冰水裏,散發出清新悅人的花香果香。
就更讓人們散盡了心頭的煩躁,反而感到心曠神怡的舒適。
至於裝飾擺設就更爲驚人了。
整牆整牆的古畫,富麗堂皇的藻井,兩個人高的大賞瓶,各形各色的大尺寸宮燈。
雖然從精雕細琢,構思精巧的角度而言,這裏恐怕不如北門外壇宮招待散客的二層小樓佈置精巧。
但這裏勝在大氣堂皇,肅穆端莊。
舉個例子,壇宮一期擺設料器,最大不過一人高。
而北神廚的料器葡萄在一間屋裏足足掛了一架啊。
尤其是擺在正廳明堂裏的《百花戳燈》,視覺上帶給人們極大的震撼力。
高達兩米的燈頭是一隻用紅木雕成的大花籃,整個花籃雕刻着盛開的玉蘭、菊花、梅花、海棠等各種花卉。
燈上鑲以彩繪的玻璃畫屏,花籃上還安裝着六隻高高翹起的小玉蘭燈。
燈柱部分浮雕傳統圖案,下端鏤雕四隻戲繡球的獅子,而獅子的利爪組成了戳燈的底座。
所有燈光亮起之後,璀璨奪目,精巧絕倫。
不愧爲宮燈名匠“球燈韓”的徒弟所造,京城美術紅燈廠最後一件鎮廠之寶。
如今滿京城去找找,恐怕除了北神廚的宴會廳,再沒有另一家,有這樣氣派、具有藝術美感的傳統大型花燈了。
即便是想再花大價錢去買,都無人做得出了,因爲老藝人們都離開廠子了嘛。
也就是寧衛民徹底救活了一個廠子,宮燈廠才肯以兩萬元的價格割愛給他啊。
完全可以說,這是當世的絕品了。
當然,考慮到花燈體積需要的空間,以及格調搭配問題。
恐怕這玩意也只有擺在這裏,纔是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