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珫話音方落,不遠處忽然傳來海嘯爆發般的喧囂,不等他循聲轉頭,趙寧已是現身於半空。
隨手一揮,趙寧將石珫也擡到高處,兩人舉目四望,但見燕平城的各個坊區,如有一道道驚雷落下,喊聲如潮,人流洶涌,各自圍向一個點。
石珫先是一愣。
每個坊區出動的百姓都成百上千,合在一起有近十來之衆!
他們竟然在同一時間行動,高喊着“聯合起來,反抗壓迫,反抗剝削”,奔向自己的目標,情緒激昂鬥志如火。
石珫目光一凜。
身爲都尉府都尉,他對燕平了如指掌,當下便發現,百姓們奔涌、包圍的地方,都是燕平城內的大商行所在地。
此情此景,儼然便是金字坊風波的複製,而且一複製就是百十個,參與者達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地步!
石珫震驚萬分。
他當下便意識到,這纔是趙寧手中的棋局,是趙寧在幕後主使的風波真面目。今日,是大晉皇朝的太子,在帶着平民百姓們向爲富不仁的官商權貴開戰!
這一刻,石珫對大晉皇朝要爲百姓做主的道路,堅信不移。
同時他又無比慶幸,自己平日裏治理都尉府還算不錯,雖然沒少收例份錢,但良心底線沒丟,今日更沒有下令向金字坊夥計與百姓拔刀用弩。
若是他真的殺了百姓,必然已經成爲趙寧與大晉皇朝的敵人,再無任何將功贖罪的機會,迎接他的只會是被推倒菜市口斬首的命運!
“你要記住,百姓不是戰士,你不能以對待戰士的標準去要求他們。”
趙寧負手而立,面對滿城翻涌的潮浪,就如在國戰期間,指揮千軍萬馬進攻天元大軍一樣,淡然沉靜八風不動又戰意如鐵。
他頭也不回的繼續道:“而當百姓都變成了戰士,那就會是整個皇朝的天翻地覆,絕對不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石珫抱拳道:“卑職謹遵太子教誨!”
趙寧看了看石珫:“知道你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石珫當然明白:“卑職這就召集所有府兵出動!”
十萬百姓化身爲十萬戰士,在燕平城掀起滔天巨浪,必然迎來官商權貴的反擊——生死一線之間,後者不可能束手待斃,這就需要有人去保護百姓。
這是他將功贖罪的機會。
趙寧微微頷首,揮了揮手,示意石珫立即動身。
石珫離開後,趙寧繼續俯瞰整個燕平城戰場,既關注大局大勢也不放過細節之處。
今日一戰,絕大部分官員註定會站在百姓的對立面,讓石珫帶着都尉府府兵出動,去跟百姓一起對抗官商權貴,就是要表明,大晉皇朝還有官府勢力,在這場風波中跟百姓對抗、接觸後,瞭解並認同了平民掀起此戰的正義性,願意立即改變立場襄助百姓。
如果大晉的官員官府,都是跟百姓爲敵的,那大晉皇朝就是百姓的敵人。
同時,都尉府的行動既是襄助百姓,給百姓壯膽增強實力,爲百姓保駕護航,也是爲了從內部分化官僚勢力,削弱官僚整體的力量。
再次,今日之後,大晉還是要官僚來治理國家的,那麼趁機從官僚整體中,拉扯、分辨出一部分有良知有大義的力量出來,日後大晉纔能有人可用。
否則,僅靠趙寧在秋收春耕中發掘、培養的那部分官吏,根本不足以支撐起整個國家機器的有效運轉。
......
皇城。
三省六部的顯赫官員齊聚一堂,把屋子擠得滿滿當當,都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個好似被架在火堆上烤,不斷交頭接耳的同時,伸長脖子往外看。燕平動-亂,百姓羣起圍攻那些爲富不仁的權貴產業,規模已經超過十萬人,到處都在械鬥拼殺吶喊流血,而朝廷中樞在此刻竟然陷入癱瘓。
趙北望還跟在陳詢、張廷玉議事,沒有人能見他們,太子仍是不見蹤影,眼下根本沒有能主事的人,局面無論從哪方面看都顯得無比荒唐。
明眼人都知道,這場風波背後是趙氏在搗鬼。但既然趙氏沒有明着表達態度,而是選擇了暫時隱身不出,那麼如何應對就是他們這些大臣要做的選擇。
換言之,這是趙氏對百官的考驗。
亦或者說,這是趙氏在試探他們的態度,要他們表明自身立場。
“尚書大人,無論如何,燕平不能繼續這樣亂下去,否則不知有多少無辜者要受到波及或死或傷,下官建議,立即出動人馬鎮壓!”
一名大理寺的官員向王載進言。
他的頂頭上司張廷玉不在,而王載在大晉立國之後,就升任了吏部尚書,頭上還有同平章事的職銜,是中樞大佬之一,有參贊軍國大事的職權。
旁邊的徐林不認同:“羣情激奮,如何鎮壓?稍微處置不當,就會血流成河!”
他在去年丟了一條胳膊,但性情沒有半分改變。
“此時京兆府有扈紅練、範子清,我們要出動京兆府的衙役,就必須經過他們,這肯定行不通;而都尉府的府兵已經出動;
“至於其它,除了你們大理寺還有些兵丁,就只有底層武侯鋪的人可用,他們能頂什麼事?”方不同一個勁兒搖頭。
燕平城的尋常治安力量就這些,且不說面對十萬百姓,這點治安力量本身就不夠用,更何況現在京兆府的人還出動不了。
“大理寺的人馬可以盡數出動。”大理寺官員迫不及待,隨即咬了咬牙露出兇狠之色,“但要想控制局面,只有出動軍隊,也必須出動軍隊了!”
“誰能讓軍隊出動?”王載嘆息一聲,“大都督現在還在東宮。”
燕平的兵馬分爲兩部分,一是反抗軍,一是元從禁軍,無論動用哪者,都繞不開大都督府的軍令,還得有皇帝的調兵虎符,現在他們從哪裏去弄這些東西?
“那怎麼辦?就看着刁民造反,把燕平的天給掀翻?”大理寺官員焦躁起來。
王載沉吟片刻,心裏有了主意,“你們在此稍待,我去見一見狄公跟張公。”
現如今的朝堂,在陳詢與張廷玉之下,就屬狄柬之跟張仁杰權位聲望最高。
片刻後,王載在拜見狄柬之的時候,看到張仁杰也在場,他精神一振,立馬說明來意,詢問兩位應該如何處理這種局面。
很顯然,在王載到來之前,狄柬之跟張仁杰就在商議此事,只不過看他們面紅耳赤的樣子,明顯是意見不統一,眼下王載到了,總該要拿出個定論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