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前,徐奇走入了人流中,像身邊的其他平民百姓一樣,一步步遠去。
拖雷站在門前,目送了片刻。
“將軍,我們真就這麼放他走了?”拖雷的親信隨從不解的問。
在他看來,徐奇連富貴都不要,也不肯爲他們做事,擺明了就是心懷齊朝,是他們的敵人。
拖雷目光深邃:“無論怎麼說,我跟他有同生共死的交情,就這麼無緣無故的殺了他,於心不忍。
“至於心懷齊朝他連寧願丟棄齊朝的高官顯職,也不想再爲齊朝效力,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拖雷離開酒樓,跨上戰馬,緩步而行:“從莫州過來之前,我查過他的底,知道他這些年的經歷。”
這些經歷說起來並不複雜,主要是三件事。
其一,徐奇年少的時候,他的父親在酒樓做事,一次夜晚給客人送酒菜的時候,被坊丁給打死了——坊丁打死人的理由是,那個坊區規定,夜晚只能本坊區的人進出,徐奇的父親爲了給客人送酒菜翻牆而入,惹惱了對方。
事後,那個打死人的坊丁,並沒有被官府判罪償命。
其二,徐奇在西域作戰時,是在魏無羨麾下,前期作戰立功之後,都是論功行賞,所以官職升得很快。
可後來魏無羨忽然調回了燕平任兵部侍郎,因爲某些原因,徐奇被調職到了防禦使麾下,脫離了魏氏庇護。
結果,因爲他既不是嫡系也不是防禦使新軍將領,還不善於諂媚逢迎,漸漸就被防禦使排擠,血戰得來的軍功都成了別人的,自己還因爲一點小錯,從一營副將降職成了都虞候,被對方的親信取代了位置。
第三件事,是徐奇回家省親,發現自家的田產被一個鄉紳侵佔,老母親也被打傷了腿,而那個鄉紳因爲跟縣令沆瀣一氣,還跟莫州刺史沾親帶故,所以根本不把徐奇放在眼裏。
聽拖雷說完這三件事,親信隨從震驚的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道:“將士在沙場浴血奮戰,將士的老母親卻在家鄉備受欺凌,齊朝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這種事在齊朝多不勝數。”
拖雷淡淡道,“徐奇有個發小,在西域作戰斷了條胳膊,回來只能做個小販,還經常被惡霸收錢、毆打,官府根本不幫忙出頭。
“想來,這件事也是徐奇不想再回軍中的原因。誰想自己爲國征戰,成了殘廢回來後,卻過得連普通人都不如?”
親信隨從點點頭:“齊朝的官府如此黑暗,怪不得徐奇死了心,寧願捨棄榮華富貴,也不願再回軍中賣命、受氣。”
拖雷笑道:“所以他想過普通人的日子。照顧老母親,娶妻生子延續香火。設身處地爲他想想,也的確沒什麼比這更重要了。”
“那將軍是打算放過他了?”
拖雷不置可否:“你可知道,侵佔他家田產的鄉紳,欺凌他發小的惡霸,文安縣縣令,還有莫州刺史,後來都怎樣了?”
“怎樣了?”
“在徐奇回來後,相繼死於非命。”
“是徐奇殺的?”
“齊朝的官府沒有查到任何證據。”
“這麼多人都死了,官府不會懷疑徐奇?”
“我看過案卷,徐奇有不在場證明。”
“這”
“現在你總該知道,徐奇有多難纏了吧?”
“的確難纏。”
“但那個打死他父親的坊丁,現在是文安縣的縣尉,有我天元王庭庇護,他卻不能奈何對方。”
“所以他敵視我們?”
“也許是,也許不是。”
“將軍的意思是,還是要殺他?”
拖雷仍是不置可否,話鋒一轉,說起了河北地大局:“去年,公主在各地圍剿叛軍,殺了不少人,卻沒能真正擺平這件事。
“如今一年過去了,各地叛軍有死灰復燃之象,據報,眼下那些叛軍的規模已經不比去年小,這麼多人叛軍盤踞在鄉野,你知道他們最缺什麼?”
親信想了想:“糧食!”
拖雷臉上又有了笑意:“去年春夏之際,這些叛軍到處作亂,搶了不少糧食金銀,後來公主圍剿他們,他們的人雖然跑了不少,金銀也能隨身帶走,但糧食卻不能。
“如今正是秋糧入庫之時,各地的叛軍,都需要大舉籌集、購買糧食,而文安縣這裏的糧食,很多。”
親信若有所悟:“將軍是想借題發揮?”
拖雷慢悠悠的道:“這個時候,狐狸澱的叛軍在文安縣大舉購買、轉運糧食,一定會被發現,根本運不走這些東西。
“而據前些時日,抓到的狐狸澱探子交代,狐狸澱裏有個頭領,曾在西域作戰,而且跟徐奇同屬一部。”
親信徹底明白了:“所以他們需要一個有大智慧的人出謀劃策,需要有不俗修爲的強者幫忙!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徐奇!”
拖雷笑了。
笑得很戲謔。
他道:“徐奇不幫忙就算了,他如果幫忙,我們只需要暗中盯住他,就能順藤摸瓜一網打盡。”
他這回從莫州到文安縣來的使命,就在於此。
“將軍英明!”
城東的簡陋酒樓裏,衆人聽罷壯漢的講述,都是啞口無言。
半響,微胖的中年男子沉聲道:“自去年秋天,北胡援軍渡河南下,進入鄭州、滑州以來,皇朝連連丟城失地、損兵折將。
“好在有皇后娘娘坐鎮中原,汴梁這才守了下來,歷經半年血戰也沒有丟。如若不然,中原大部分王師,就要被包圍聚殲。
“但汴梁南面,尤其是西面,大量州縣已經淪陷,只有東面、東南面的節度使,勉強穩住了陣腳,守住了城池,這才讓江淮、東南的民力物力,能夠一直抵達戰場。
“博爾術眼見皇后娘娘跟趙玉潔的防線,一時難以徹底突破,爲了取得戰場大勢與糧秣供應,已經派偏師進入齊魯大地,近來一直在攻城掠地,彼處的節度使抵擋得很艱難。
“如果齊魯丟了,沒了這處牽制戰場,博爾術的兵馬就能從海州順勢而下,直奔徐州,切斷中原與江淮的聯繫,屆時中原便落入了絕境。
“簡而言之,黃河南岸的戰場,現在已經亂成一鍋粥,雙方兵馬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各地打得不可開交。
“王師雖然暫時穩住了陣腳,但各處都很喫力。
“這時候,博爾術要是還有援軍,那中原王師就難以抗衡!爲了防止河北的北胡大軍與綠營軍,渡河南下再度支援博爾術,我們必須要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