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殊掙脫那黑暗,發現自己還是站在那洞窟中,灰白的霧氣翻滾,無以計數的手從霧氣中伸出,伸向他。但燕殊卻並未有一絲動容,任由那無數雙手向自己抓來。
身上的五彩衣猶如濃厚的霞光,讓那些手觸碰不到,甚至灼燒出點點的黑斑。
燕殊看着遠處那帶着虎神食人面具的巫,語氣淡然從容。
“你甚至不敢帶着祂的面具!”
“不敢直呼他的名字!”
大巫的舞蹈漸漸凝滯了,他帶着面具,直勾勾的看着燕殊,猙獰的虎神噬人面具下彷彿有讓人戰慄的目光,焦聚在燕殊身上。
“儺面儺面,帶上去就是神,摘下了纔是人。”
燕殊解開背上的劍匣,橫放在膝頭,白犬也如同知他心意一般駐足停留,回首對着大巫嗚嗚的叫喊。
“但你帶的不是祂的面具,因爲你懼祂如神如魔,你帶的是被祂砍下來的一尊神的頭顱,一尊虎神,那虎神便是強良罷?相傳它本是五色神庭的十二地支之一,卻因爲背叛五色神庭,在萬妖神庭之中噬人爲食,後道祖從九幽歸來,斬其首於強梁山!”
“強梁食磔死寄生!”
“你帶此儺面以驅磔死,同時藉助它的眼睛,倒映祂如天魔狂舞毀滅萬妖神庭的那一幕,所以將我拖入滅世之舞的,從來不是你的舞蹈,而是你的眼睛!我便斬掉你那一縷目光!”
“你戴着強良儺面,化身爲神,眼中倒映着滅世之舞!”
燕殊撫摸劍匣,內中一聲清越劍鳴微微迴盪,再次斬卻心中那魔影一次。
他說這些不是無緣無故,而是那尊滅世魔影實在太多可怕,而且燕殊知其來歷,心中先存了一絲不敢違逆的敬畏,之前藉助他太過熟悉的錢晨形象,將魔影想象成錢師弟的樣子,他纔敢出劍,斬卻那道目光,從中掙脫出來。
現在他言語如劍,斬向大巫的同時,也斬向自己,要徹底斬去心中那一絲敬畏。
“即便是道門祖師,也只能敬,不可畏,若是有一天,道祖違逆我心中之義,亦當出劍!”
這便是燕殊先前在心中預備的那把心劍。
看着氣息幽深救援,宛若鬼神的大巫,那神虎噬人的儺面生動如生,巨人靜靜的站在霧氣中,高大的人影帶着悠遠,神祕,激起人骨子裏畏懼的氣息,但燕殊卻了無敬意。
“你在怕什麼?你怕祂,所以拿祂來來嚇我?”
“你以爲我和你一樣,在祂面前猶如螻蟻,連還手的想法都不敢有?”
“你以爲你看見的滅世之舞,諸天萬界沉淪,即便是毀滅的東西也要被這舞蹈重新招來,看見是一種力量,所以我也會帶入那個世界?不,不,不……我知道了,是你帶上了儺面,墮入了那個世界,你想找人來陪你,陪你的族人?”
“你以爲我這樣的道門弟子,心中有一尊神,所以那尊神化爲魔,我也要懼之畏之?”
“錯啦!”
燕殊放聲大笑,走下了白犬,脫下了五色衣,赤了上身直入那灰白霧氣之中,他的目光炯炯一步一步朝着大巫,朝着那無數雙手逼去,道:“儺舞,無非就是借神之威以驅鬼!驅儺乃心法,鬼疫心存畏懼於惡神,故而能驅之!而惡神心中亦有所畏,故而能如天魔舞,倒映自己最恐懼的那個身影!”
“如此能的強良之神,帶上面具後能化身此神,甚至目光之中,還殘留它最後見到的景象!”
“你已是堪比元神的大巫之尊!”
“這些磔死更是祭祀強良的餘燼,尋常的虎食人後馭鬼爲倀,強良噬人之後,魂魄化爲磔死,但它在怕,它畏懼那個魔影怕的要死!它以爲那魔影所向無敵……”
“但我不怕……”
“所以,你們應該怕我!爲什麼不怕我?你們連那個名字都不敢叫,我敢……”
燕師兄仰頭大笑,一步一步,一聲一聲大喊道:“太一!太一!太一!太一!太上魔祖!無上天魔!毀滅化身……”
每說出一聲名字,他便上前一步。
那羣磔大巫卻忍不住後退一步,每一聲厲喝大巫身上的鈴鐺便是一陣顫動!
燕殊面前,那茫茫的白霧猶如長河斷流一般分開,那密密麻麻的手高舉着,從原本的兇殘恐怖,變成了一種膜拜和敬畏。
大巫臉上的神虎面具,口中的人頭彷彿要流出血來,它嘶吼的看向燕殊。
“太上道祖!”
燕殊斷然厲喝。
他神情昂然,與大巫對視,大巫帶着惡神的面具,驅趕厲鬼,惡神的眼中只有頭顱掉落前毀滅一切的魔影,只有刻在了神魂中的敬畏,但燕殊眼中,卻是微弱但鋒銳堅韌的劍光!
“你的眼中有魔,我的眼中卻只有劍!”
“劍……能斬魔……”
“所以,爾等還不退下?”
燕殊一聲大喝,身邊密密麻麻的手頓時放低,一點一點的縮回了灰白霧氣之中。
他微微回頭,目光所及之處,白霧猶如分海斷江一般退下。
那帶着強良面具的大巫突然微微俯身,低下了頭顱,向後退入霧氣之中。
燕殊左右環視,看見一切邪祟再不敢進,徑直走上了白犬。白犬俯身跪地,接他上來,寧青宸坐着青牛在前方等他,見到這威風凜凜的一幕,不由讚歎道:“不愧是燕師兄!”
燕殊披回道袍,卻搖頭苦笑:“大鬼驅小鬼罷了……”
“我不過是藉着和錢師弟熟悉,纔在那一刻斬掉了心中的鬼。但是錢師弟那魔性……十一鬼疫難纏萬分,卻害怕那儺面惡神,儺面惡神兇威震懾萬古,但本體卻怕那魔影怕的要死!那魔影就是……”
“錢師弟啊!你究竟是多大的一隻鬼?只是一縷威嚴,就能借我驅趕這麼多小鬼!”
燕殊不禁嘆息。
那大巫乃是元神級數,按道理來說燕殊在他面前不過是螻蟻,但他偏偏選擇拿出自己心中最恐懼,最絕望,毀滅一切的魔影,想要帶着這裏所有人,沉入他所被困在那噩夢一般的世界,永遠被那魔影不斷毀滅。
他凝視着所有人,看上去是狂舞將他們帶入那個毀滅之世中,但實際上是將自己的眼中的東西,倒映在所有人的眼中,通過目光讓所有人看見強良所看見的那一幕。
但燕殊斬卻了自己眼中的魔影,斬斷了那目光。
儺法以大鬼驅小鬼,便是毫無修爲的凡人,也能借助惡神留在鬼疫心中的敬畏和恐懼,驅逐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