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奶奶的病房裏，許晚晴坐着，封凌夜站着，誰都沒有說話。許晚晴低頭看着許奶奶的睡顏，封凌夜卻貪婪地看着她。
再多的照片跟視頻，再多的剪影，也抵不過她活生生地在眼前。自從機場那天分別之後，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到她。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她瘦了，憔悴了，雙眼下濃重的黑眼圈根本遮不住。
“喂，許晚晴！”封凌夜忽然說，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裏迴響着，嚇了許晚晴一跳。
“幹什麼！”許晚晴下意識地跳起來，轉身看着他。
這麼面對面地對上，她眼中的疲勞跟憔悴根本遮擋不住，好像隨時都會倒下一樣。
封凌夜毫無理由地怒了：“幹什麼？你是怎麼照顧自己的？把自己搞成這種人模鬼樣！我警告你，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去休息！馬上回去！”
“你……你簡直莫名其妙！”許晚晴無法理解他的思維，“封凌夜，你有沒有一點人情常理？我奶奶現在生死一線，你居然叫我去休息？”
“你在世上只有你奶奶一個親人嗎？”封凌夜生氣地說，“你忘了顏顏晨晨兩個寶貝？你要是出什麼事，你叫他們怎麼辦？許晚晴，你不要太自私！”
“你懂什麼！”許晚晴壓抑許久的情緒忽然就崩潰了，“你什麼都不懂，你有爺爺有母親有弟弟，封傢什麼都是好好的，你怎麼懂得我現在的處境！你根本不知道奶奶在我生命裏代表着什麼！”
“我……”
“奶奶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血親長輩，是世上唯一疼我的許家人！她代表的就是許家！”許晚晴越說越難過，越說越大聲。“如果奶奶不在了，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封凌夜一愣，許晚晴眼中的淚就掉下來了，她嗚咽地說：“如果奶奶也沒了，我就成了孤兒，再也沒有家了，再也沒有歸屬了……你都不懂……封凌夜，你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淚，但是沒有哪一次想現在這樣，傳達着濃重的絕望與恐懼。這一刻，她一直用來僞裝自己也是保護自己的堅硬盔甲全數崩潰，露出了裏面柔軟而脆弱的裏子。
她也不過是個孤獨而無依的女孩子而已，會害怕，會軟弱，會不知所措。
封凌夜一瞬間心如刀割，心臟痛得幾乎不能忽視，他不假思索地走過去，用力抱着她，用寬大的手掌握住她的腦袋，將她壓在話裏。
“你不會沒有家的，你也不會沒有依靠，你不會再被人欺負。”封凌夜心裏的話就這麼衝口而出。“晚晴，你還有……”
你還有我，我會保護你，保護寶貝們，再也不會讓你感到害怕，再也不會讓你覺得沒有依靠只是孤零零一個人。再也不會……讓你哭成這個樣子……
封凌夜想着這麼說，但就在最後一個字說出來之前，病房裏的醫療儀器忽然尖銳地叫起來。
“奶奶——”許晚晴立刻推開他，撲到病牀前驚恐地大叫。“不……醫生！護士！快來人！求求你們救救我奶奶——”
“晚晴，你冷靜點！”封凌夜趕緊抱住她，將她拖到病房外，讓匆匆趕來的醫生跟護士進去救人。
“奶奶……”許晚晴靠在他懷裏，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病房裏，淚水大顆大顆地落下。她害怕得渾身顫抖，即使封凌夜抱得再用力也無法制止。
她乞求上天的仁慈，但是，上天並沒有聽到。
病房裏音樂傳來一聲響，透過玻璃，封凌夜看到那根代表許奶奶心跳的線變成了平滑的直線，久久地，再也沒有起伏。
“晚晴！”封凌夜心裏一慌，將她抱得更緊了。
“吱呀——”病房的門被推開了，醫生走出來，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們盡力了，請準備後事吧。”
“不……不！”許晚晴衝進病房裏，護士們已經將儀器從許奶奶身上扯走，許奶奶的樣子很安詳，就像是睡着了一樣，只是，這一睡，就是永別。
“奶奶，你不要拋下我……奶奶……”許晚晴伏在病牀邊，哭得聲嘶力竭。
“晚晴，你不要太傷心……”封凌夜第一次不知道怎麼安慰一個人，生死這種大事，任何語言都是無能爲力的。
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緊緊地抱着許晚晴。
但最後，許晚晴還是哭得暈了過去。
……
許晚晴發了高燒，醫生說是因爲勞累過度再加上擔驚受怕跟受了刺激。她躺在牀上，不斷地說着胡話。
一會兒叫“奶奶別走”，一會兒叫“爸媽，別拋下我”，一會兒好像是被夢魘住了，不斷地掙扎着，哭着說“你爲什麼騙我”、“你爲什麼不回來找我”。
封凌夜第一次領悟到那句話，女人是水做的。整個晚上，許晚晴的淚水都沒有斷過，好像要將之前欠下的眼淚都一次性用光一樣。封凌夜用手帕擦了多少，就有更多的淚水從她的眼角留出。
她的每一滴眼淚，都像心血那樣重，叫封凌夜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最後，封凌夜只能放棄爲她擦去淚水，只是陪她躺在牀上，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裏，親吻着她的額頭跟嘴角，在她耳邊不斷地說：“別哭了，求你別哭了，你不會一個人的，你還有我，晚晴，我會保護你的，別怕……寶貝，別哭了……”
他的懷抱彷彿有神奇的魔力，許晚晴漸漸安靜了下來。
最後，許晚晴昏迷了兩天兩夜，第二天傍晚才醒來。
“姐，你醒了？”許承楓鬆了口氣，激動得抓着她的手，哽咽地說。“姐，你差點把我嚇死了……”
“怎麼是你？”許晚晴愕然。
她在夢裏一直感覺到有個人在幫她擦眼淚，不斷地安撫她，溫柔地承諾着他會照顧她，保護她。那個人的懷抱好熟悉，但她卻分辨不出到底是誰。
但是，那個人絕對不會是許承楓！
“我……”許承楓遲疑了一下，“晚晴姐，是封凌夜。”
他？許晚晴心裏咯噔了一下，說不出心裏的感覺是什麼，又像是遺憾，又像是歡喜，最後乾脆不想了，只是問道：“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