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臻似乎被打擊到了，有一段時間沒去找樂意，徹底落了清淨，生活週而復始，像咬合精準的齒輪一樣規律地前進，每天除了出去擺攤兒，就是在家呆着，無趣無聊，也無驚險，馬馬虎虎。
那天下午，濃雲驟雨，午睡前看了會兒電視，變了色調的電視上滾動播放着暴風雨預警，樂意也沒當回事兒，想着可能跟前陣子的梅雨期一樣能熬過去，午睡後依舊推了推車出去，走在路上人影稀少，但雨勢不大，到了小喫街樂意才發現就他一家開張，整條長街空無一人，連只野貓都沒有，獨獨幾家門面店虛掩着門，幾家店主坐在一起玩撲克。樂意知道今天做不成生意了，轉身想走，結果一剎那風起，捲了一瓢雨到他臉上，車上的瓶瓶罐罐丁零當啷，混着門面店的招牌碰撞牆壁的聲音，青天白日聽起來居然有些陰森。一個胡椒粉瓶子從車上滾下去，眨眼間散落出來的胡椒粉被雨融了散去。
雨勢是瞬間變大的，迅猛的讓他反應不過來，風直把雨往他眼睛裏面吹，他眯着眼睛用力推車，好久才走了一點點遠，雨卻越下越大，小喫街這邊排水系統不好，雨水積着沒了鞋跟，眼見着還要往上漲。
樂意咬了牙，想把小推車先放到那幾家門面店那兒去，今天先借放在那裏，明天再來拿。
推了半天好不容易快到了，卻被幾個臺階難住了，那幾個店主牌打的如癡如醉，狂風暴雨都沒有驚擾到他們更不可能注意到樂意這點動靜，樂意想先過去叫人幫忙，但因爲不是很熟又不大好意思，正躊躇着，突然身邊來了個人，站到推車另一邊，“你扶着點，我們擡上去。”
樂意眼睛都快睜不開，但他聽到聲音就分辨出了來人是誰，有一絲顧慮，那人似乎也意識到了，用力擡了一下推車，樂意反應過來立刻使了力氣，兩人合力把小推車擡了上去。
車子送到店裏，樂意抹了把臉，看了眼身邊的林清杭，穿了一身板正西裝，頭髮好像也是做過造型的，在淋雨之前估計是剛參加完什麼正式場合，經雨一淋，劉海軟趴趴耷拉下來，但他清朗的氣質在，人看上去不僅不狼狽，還年輕稚氣了不少。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人字拖，腳趾情不自禁的蜷曲了一下。
雨很大，兩人被困在店裏。
“要不要喫點東西，淋了雨容易感冒，喫點熱的吧。”林清杭小心建議。
樂意點了點頭，林清杭問服務員點了兩碗餛飩。
“你，又是，路過”
樂意的語氣明顯的揶揄，林清杭不隱瞞了，直接承認，“我來看看你。”
“你，是不是，經常來”
“你看到過我”
樂意點頭，“有幾次，看到車了，還以爲，看錯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過的怎麼樣。”
林清杭侷促，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的樂意不忍心。
“我很好，你，別來了。”
林清杭笑了笑，樂意想到之前他在車上的笑容，也是這樣，極力想掩藏些什麼，但又藏不住落寞的樣子。到底是他喜歡的人，露出這種受傷的樣子，樂意不可能不爲所動。
但這點動容完全比不過他對林清杭的氣憤與失望。
“樂意，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你說，我覺得你，”林清杭的話很難說出口，他知道樂意現在對他印象特別差，恨不得從來沒認識他過，所以一言一行都極盡謹慎，生怕再招惹他生氣，“也許可以租個店鋪”
“店鋪”
林清杭看他沒有太明顯的抗拒的意思，放下心來說，“對，像這種門面店，我看了幾個地方，位置都很不錯，而且價格也便宜，還帶閣樓，你可以住那兒，你現在住的地方離這兒太遠了，如果租下那個店鋪，不用兩頭跑，方便很多。”
這明顯是有備而來，樂意幾乎沒有怎麼想就直接拒絕了。
林清杭有些急，“爲什麼”
樂意直截了當，“沒錢。”
“我可以幫你”
“不用，”樂意還是果斷拒絕，“林先生，我不想，再跟你，有牽扯。”
一連串的拒絕把林清杭直接打入谷底，他本身對着樂意就沒有底氣，平日對着大客戶也都從容自若的人到了樂意麪前彷彿被抽去了所有的自信與驕傲，像個敗北將軍。
不想再跟你有牽扯。再明顯不過的逃離與厭棄。
“樂意，你這麼討厭我。”
“做不到，原諒你。”
“我只是想補償你。”
樂意歪了歪頭，“用錢嗎”
林清杭無言，眼前的這個人，柔軟的外表下是堅硬的內心，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尖刀，刺得他心鈍鈍的痛。
雨下的起了煙，看外面只是白茫茫一片。
林清杭看着樂意，樂意看着外面，眼神專注，就在林清杭以爲這樣的沉默會持續到樂意離開時，他突然開了口，娓娓道來，像講一個故事。
“林先生，你知道，我是個，孤兒。我以前經常，抱怨上天不公平，這世上那麼多人，爲什麼偏偏是我，要過這樣的生活。可是，我那天，醒來的時候，看到你，突然覺得，老天對我，也沒那麼壞。”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喜歡你，很久了。”
林清杭眼睛頓時瞪大了。
“我之前，總是想，你對我好，是因爲，我是陳樂逸，即使你喜歡我，也不是，喜歡真正的我。每到這種時候，我就想，如果我是以，樂意的身份，認識你，就好了。可是如果那樣，”樂意抿了抿嘴，笑了，“你不會看到我。我又窮，又平凡，沒讀過什麼書，我這樣一無所有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走到你身邊。”
他吸了吸鼻子，“那時候，我真的，很羨慕，陳樂逸。”
“有了朋友，親人，喜歡的人，我很幸福，但同時很不安，很自卑，因爲我知道，我享受的一切溫柔，都與我無關。所以就算，很明確的，感受到了你的心意，也一直，沒有敢跟你坦白，是因爲我覺得，我跟陳樂逸相比，太差勁了，我配不上你。”
“可是，後來知道了，你跟蕭洛的事情，”樂意想到蕭洛那天趾高氣揚的態度，咬了咬嘴脣，“我現在想到，還是覺得噁心。我理解不了，爲什麼會有，你們這樣的人人要有多狠心，才能拿一個原本，就傷痕累累的人，做棋子。我也不明白，爲什麼你可以，一邊跟蕭洛，糾纏不清，一邊又對我”
樂意茫然地看着他，林清杭眼睛通紅的看着他，潰不成軍。
“林先生，我現在，依然很窮，很平凡，依然一無所有，可是，你配不上我。”
“你也，配不上陳樂逸。”
“所以，不要說彌補，補償。”
“沒有人會原諒你。”
話聲落，樂意定定地看着林清杭的眼睛，毫不躲閃，林清杭看着他，眼眶越來越紅。他坐在店裏，桌上有一碗冒着熱氣的餛飩，卻比剛剛在雨裏淋着還要難過。
犯過的錯是封藏在角落的利劍，不論何時拿出來都銳利依舊，殺人如麻。
無法挽回，不能挽回。
這樣的聲音在他腦海裏，像是個鐘鼓來回激盪。
你原以爲你只是失去他了，但實際上你根本不曾擁有，也不配擁有。
雨勢終於轉小，樂意跑出了店，林清杭跟了出去，看到他很快跑到街前的公交站臺，剛好一輛公交車停下，樂意直接跳了上去。
他的步伐很輕快，甩掉了一身累贅的雨水，跳上車的時候嘴角是向上翹着的，身影跟那些十八歲的少年一樣，青春俏麗，像是春天一樣，充滿甜蜜又盎然的生機。
恍惚間，林清杭眼裏的少年露出了笑臉，一對淺淺的酒窩，一雙清淡的眉眼。
他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