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背起婉兒,就像背上了那永遠無承受,又必須去承擔的生命之痛。婉兒還是這麼的瘦弱,她爲自己做嫁衣,還要爲自己督造公主府,婉兒的心一定比自己更傷心難過。那自己又可以爲她做什麼嗎自己連一句喜歡,一個愛字都不敢說出口。
宋玉揹着上官婉兒走過一重重的宮闕,無視着來往宮人投來的驚疑目光,雖然明知這樣不妥,她卻不願將她放下來,甚至希望這條路長一點,再長一點。
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走過春夏秋冬,走到自己再也背不動她的時候。
再一次提了提,上官婉兒驀然流下兩行清淚,溼了太平的後襟。宋玉感覺得到,低眼看見那雙環着自己的小手握成了拳頭,知道她是在強忍着哭聲,心也跟着彷彿被什麼給揪着般窒息得痛。
上官婉兒緊緊環着她,貼着她,似乎想要跟她融化在一起。她沒有講那夜她聽到了天后訓斥她的話,也沒有戳破彼此都曉得做嫁衣的事。太平不說,是不想自己更難過,不想天后怪罪自己,那就該裝作她不知道自己在替她繡嫁衣對不對
“婉兒,過些時日就是我生辰,我想辦一場家宴,把娘和二哥都請來,你幫我好不好”宋玉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能幫得到婉兒,若孃親和二哥和好如初,母慈子孝,是否這宮中便不會再有爭鬥和利用,那婉兒是否就不會成爲他們相互的角力
她提出舉行家宴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卻拖到了現在,上官婉兒立時明白到她全是爲了自己的心意。剛想開口答她,卻發覺聲線壓抑的不對,怕她聽出自己的哭腔,急忙閉了口,靠在她肩膀處點了點頭。
這一回,宋玉說到做到,找了李顯和李旦,道明瞭意思,兩個兄長十分贊同,李旦自告奮勇去拐帶李賢,李顯則是拉上了劉氏和韋如芳一起張羅場地和佈置。
“合璧宮”宋玉看着李顯遞來的幾張宮殿佈置圖,其中一份是選在的合璧宮,禁不住心頭大震。這不就是李弘暴卒的地方麼因爲死得突然,也同樣是在一場家庭宴會上,所以纔有了武則天毒殺親子的謠言。
李顯就知道她會喫驚,偷覷了上官婉兒一眼,問道:“你看看哪個合適呢”
宋玉看向上官婉兒,當知她不是隨意挑的地方,一時難以決斷,畢竟合璧宮太過敏感。
“太子即然誤會,不若就讓他知道,這裏並非是那麼可怕的。”上官婉兒解釋着,拿出那張圖放在桌案上。
宋玉知她意思,心想大可反過來看,讓孃親惦記着李弘暴死的可憐,對二哥不要那麼嚴厲也是不錯,便點頭道:“那就在合璧宮辦宴席吧。旦哥哥怎麼說”
“旦也覺選這裏極好。”李顯舒了口氣,原本還擔心她不同意,只是李旦和上官婉兒不約而同的都相中了這裏。
“怎麼樣你們決定好了嗎”正說着話,李旦闊步而入,滿面春風得意。衆人看過,均猜到他是請到了李賢。
宋玉和上官婉兒相視一眼,同時猜他絕沒有提到天后也會去。李旦見她倆神情,嘿嘿一笑道:“你們別看我,小妹生辰,做兄長的無論如何也得來,不來也得來。”
如此說來,他當真是沒有提到。宋玉頗感無奈,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李旦是沒有十足把握才這樣忽悠的李賢,可見連兄弟們都覺着李賢不會出席有孃親的小聚會。
宋玉爲了大家庭的和滿氣氛,將武家兄弟也一併請了來。武則天氣勢恢宏得邁步入內,臉上掛着洋洋笑容,大肆稱讚了宋玉一番,誇她有孝心,守孝悌。
武則天今日着了素衣單裙,溫婉柔和,李武兩家兄弟上前拜見,給她隨手一揮,令他們不要拘禮,隨意隨和便是。她拉着宋玉坐到主位之中,和孩子們談天說地,又關心劉氏,甚至還拿韋如芳玩笑了幾句,使人很難想象她聽政時那一份威嚴和霸氣。
宋玉一邊聽着他們談笑風生,一邊頻頻往殿外瞧去,偷偷遞眼色給李旦。李旦皺着眉頭,暗自惴惴,不會臨到頭了這二哥竟不來了吧上官婉兒也着急,悄悄讓謝瑤環去探。
這邊一家人歡聲笑語連連,那邊知情的幾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無論武則天知道與否,在這閤家歡聚的時候,除了抱恙的李治不能到場外,李賢不來怎麼也會被她給看破。
“天后,今日心情這般好,婉兒做幾首詩可好啊”上官婉兒靈機一觸,上前嬌聲說着,眼睛偷偷遞給宋玉。
“喲這是什麼風吹來啦平日叫你做一首都得捧着供着,今日太陽打西邊兒出來哩”武則天心情甚好,掩嘴笑着,毫無顧忌的開着玩笑。
“娘現在是晚上。”宋玉故意撒了一通嬌,起身裝作順理成章般將上官婉兒拉過來坐下,“兄長們,咱們還沒聽婉兒作過詩吧”
“那是那是,早便聽說婉兒詩賦婉約,像她人一樣美,今晚定要仔細欣賞。”李顯當先搶着答道。
一旁的武承嗣看了看李旦和宋玉,也留意到了方纔謝瑤環匆匆而去,便即猜到這表面看似賀生辰的家宴,實際上是太平公主爲李賢母子舉辦的。那不若索性就賣個好,於是笑着接話說道:“我們這是多虧了太平呢,太平,咱們給你的賀禮放在西屋,你不去瞧瞧麼”
“是了,是了,哪一個是你的我倒是要拿過來讓大家看看你送的什麼。”宋玉大覺武承嗣醒世,樂得忙飛奔了去。
武則天似乎並未察覺他們神色不一,笑着搖頭道:“瞧瞧,總是這麼個猴急性。婉兒,別等她,平日她準沒少聽,你快作來,作得好,有賞。”
上官婉兒眼瞅見宋玉去找李賢了,便含笑點頭領命。
宋玉出了合璧宮,登上車輦,往乾元殿飛馳而去。到了乾元殿殿前,便瞧見謝瑤環心急如焚的來回踱步,她上去便問道:“怎麼了他人呢”
“太子殿下不在,趙道生說他去了上陽宮。”謝瑤環憂心忡忡地說着,宋玉一愣,今夜是什麼日子他不會不知道還跑去上陽宮找李治做什麼
“趙道生”宋玉一把推開殿門,劈頭就喝道。
趙道生自內殿小跑着奔出來拜見,宋玉看着這個妖豔的男人就來氣,揪住他衣襟道:“我二哥去大殿做什麼”
趙道生賠着笑,低眉順眼道:“哎喲,公主。奴婢都勸過殿下好幾回,他非說要先去了大殿再往您那兒去。”
“去做什麼”宋玉目色一沉,不想跟他費這麼多話。
“公主,您不曉得呀,安西大捷,程務挺將軍本該回京述職的,可天后那邊不讓回,殿下想讓聖上批准。”趙道生垂手跺腳,顯示自己對此也很憂急。
宋玉一呆,喝問道:“這事比我的事還要緊”心中對李賢越發不滿。
謝瑤環眼睛一轉,將她拉往一邊低聲說道:“程務挺原本是左衛大將軍,時任右軍中郎將,是太子殿下的人。”
“嗯”宋玉疑惑,旋即心中一驚,程務挺隨裴行儉征討安西,安西大捷之後,單于道厥叛變,於是又改道去徵突厥。李賢在這時急着召他回來,是爲了什麼如此一深想,宋玉有了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走,我們去大殿。”宋玉急衝衝的要找到李賢,讓他母子合好纔是當務之急。
方步出殿外,便瞧見李賢匆匆而回。
宋玉不等他下車輦落實,衝下去掰轉他道:“二哥你爲何不去合璧宮”
李賢吃了一驚,見是她,緩了口氣道:“沒說不去啊,我換身衣裳就去。”
宋玉追在他身側道:“二哥,我生辰你也不願去麼還去大殿找阿耶,你召程務挺回來是想做什麼”
李賢腳底一滯,擡腳步入殿內,淡淡道:“程務挺已經完成任務,該回京述職了。”
“胡說”宋玉兩眼一瞪道:“程務挺回京升官,你打算給他個什麼做羽林軍大將軍麼”
李賢目色一凜,側目道:“太平,朝堂之事不是你該管的。”
羽林軍大將軍執掌宮禁,控制玄武門,宋玉見他沒有否認,心下駭然,猶自不信,拉住他道:“二哥,你知道孃親在等你嗎難道你不想跟娘好好談一談,有什麼話難道母子兩個不能攤開來說的麼”
李賢遲疑了一下,他本是心事重重,聞言也覺方纔態度過分了些,轉身拍了拍宋玉肩膀道:“太平,我知道你孝順,你先去,我沐浴更衣就來,這樣去見母親,總歸不好。”說罷吩咐趙道生伺候,朝宋玉揮揮手,入了內殿。
宋玉焦急萬分,囑咐謝瑤環留下盯着他,轉身回合璧宮穩住武則天。
但見一殿之內,相談盛歡,並未有什麼異樣,武則天拉着劉氏正在說話兒。宋玉舒了口氣,朝李旦他們投去一個無奈的神情,走到上官婉兒身邊坐下道:“二哥要召程務挺回來,給他做羽林軍大將軍。”
上官婉兒和臨近的李旦聞言,都吃了一驚。武承嗣聽得,將此話遞與了武懿宗,武懿宗目色一緊,狠戾得眯了眯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