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舵人？！”
唐婉怔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努力，一直想讓高高在上的老太太多看一眼，想讓那些重男輕女、只想把她排擠出權力圈子的唐家親戚正視她……
但是掌舵人的身份，她最多隻是偶爾奢望一下，從來沒有認爲，這個位置真的可能落到她頭上來。
這不是權力，不是唐家掌舵人代表的錢等事情，它代表的，是唐婉最想要的，來自家族的認同與尊重。
證明她所有的努力，她本身的能力，真正的被看到。
“婉婉，這是家族給你的考驗。”
“不能推辭。”
老太太語氣依然是和藹的，但不自覺地帶出那種不容忤逆的態度，卻跟以往沒有兩樣。
唐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老太太積威已久，讓她不敢反抗，還是完成萬家城項目即爲唐家掌舵人的承諾，引動了她的心思。
她沒有第一時間拒絕與反對，就沒有不去做的理由了。
老太太談興正濃，一路暢想，已經說到了事成之後，怎麼慶功，又說到她百年之後，終於可以安心地去見去世的老爺子之類的。
唐婉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連連點頭，順便安慰老太太長命百歲。
一盞信陽毛尖，續水三次，漸漸淡至無味。
祖孫兩個的談話，持續了一個小時，也終至無話可說。
老太太拄着龍頭柺杖，緩緩地站了起來，擺手拒絕了唐婉的攙扶，鼓勵道：“婉婉，先去搞定撈船的那些洋人，再擺平萬華集團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奶奶看好你，好好做。”
“去吧，不用陪我這個老婆子，專心做你的正事去。”
唐婉只好告辭，遲遲疑疑，又帶點恍恍惚惚地離開，臨走時候回頭，老太太還拄着柺杖站在茶室裏，遠遠地衝她擺手。
等唐婉徹底走遠，老太太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
她身後的屏風晃動一下，從內而外地拉開，一個人走了出來。
——唐志義！
“奶奶，你看看，唐婉還真的想當我們唐家的掌舵人，您說她配嗎？”
老太太冷哼一聲：“狼子野心！”
她甩手倒掉萬華前任掌舵人穆老送來的信陽毛尖。唐婉沒有注意到，老太太面前的綠茶，她其實一口都沒有喝過。
“老穆也是，自家地盤都擺不平了，老了老了，我們都老了，以後要靠你呀。”
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撇嘴，“你看老穆，老到茶都喝不出好壞了，這茶有什麼好喝的？來，乖孫你坐着，奶奶給你泡一杯牛欄坑肉桂喝。”
唐志義一臉乖巧地坐下。
老太太慈祥地看着他，又惋惜道：“茶是正好配那沒見識的丫頭，就是可惜了志義乖孫送給我的龍涎攬月呦，她懂個啥，浪費了。”
唐志義哪裏管什麼香不香的，那玩意兒他找了個微商，千把塊買來的，裏面有沒有龍涎，是不是號稱的用石斛做的粘合劑，誰知道呢？誰在乎呢？
老人家，主要靠哄的嘛。
唐志義有些不安地問道：“奶奶，萬家城那事，萬一真讓唐婉給辦下來了，怎麼辦？”
老太太神情淡淡的，一臉不屑地道：“先不說她行不行，就是行，等談判差不多了，再找個由頭換你上去就是了。”
“掌舵人？”
“哼，這事從古至今，光想有什麼用？”
“我願意給，她才能拿；
我不願意給，她就不能搶！”
唐志義終於放心了，喜笑顏開。
……
唐婉走出唐家主宅的時候，人還是恍惚的，頭腦還是昏沉的。
在老太太提起掌舵人的一瞬間，她是有些動心的，後面卻把心思全放在怎麼辦成這件事上。
對家族來說，這是堪稱千秋大業的事情。
唐婉從小好強，一直相信只要做好了自己，做好了事情，不用爭，不用搶，其他的自然會來。
用陳陽的說法就是，嗯，三觀很正。
只是陳陽看現在唐婉神情，卻不是很正常的樣子。
他殷勤地下車，繞過去副駕駛位置，打開車門，再扶着唐婉上車。
然後，陳陽一溜小跑，回到駕駛位，發動了車子。
保時捷帕拉梅拉，慢慢地駛出小區，往回家方向疾駛而去。
路上，唐婉回了回魂，將茶室裏的對話，以及所有細節，全都跟陳陽說了一遍，連什麼茶，什麼香，以及中間發生了什麼，都沒有遺漏。
唐婉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從她開玩笑地稱陳陽是會走會動的百科全書時起，她無形之中對向來看不起的上門女婿，已經有了別樣的依賴。
她潛意識裏認爲，無論問陳陽什麼，都能得到答案。
陳陽也的確給出了答案。
他神情古怪地道：“老太太說屏風後面是古叔？”
唐婉詫異，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她冥思苦想了下，不太確定地道：“奶奶沒明說那是古叔，但就是那個意思呀。”
陳陽乾咳一聲，道：“我在外面等你時，分明看到古叔出來，趕走了一個在門外花圃拔花的小孩子。”
“大白天見鬼了嗎？”
見鬼是不可能見鬼的，那麼……
屏風後面是誰？
唐婉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再說茶。”
陳陽搖頭笑道：“最近幾次，我看到老太太時，她喝的大多數是青茶，尤其是青茶當中的烏龍茶，偶爾也會換點紅茶，其他的幾乎沒見她喝過。”
唐婉奇怪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陳陽笑嘻嘻地道：“我打個比方哦，老婆你如果在廁所裏衝外面喊，陳陽，我沒帶紙，你給我送進來。你猜我會怎麼做？”
唐婉一巴掌拍他胳膊上，假裝生氣又有點不好意思地道：“你才上廁所沒紙呢。我，我纔不會讓你送呢。”
“比方，就是打個比方。”
陳陽做出被打骨折的誇張樣子，告饒道。
唐婉白了他一眼，好奇地道：“你會怎麼做？”
“我嘛，會第一時間掏出我最愛的擦屁股紙——純棉柔巾給你送進去嘍。”
陳陽還是嬉皮笑臉地說着。
副駕駛位置上，唐婉卻猛地沉默了下來。
她聽懂了。
一個人，如果真的重視另外一個人的話，當對方有需求的時候，會本能地將自己最好的，最喜愛的東西拿出來。
陳陽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乍看是全神貫注地開車，實則是不忍心看唐婉失望的樣子。
他繼續說道：“這在心理學上，應該可以劃分到自戀效應裏面吧。自己覺得好的，總覺得別人也會這麼認爲。人不管是交朋友，還是分享東西，總是會不自覺地遵循這一點。”
唐婉滿臉失望之色，喃喃出聲；“奶奶還是跟以前一樣，從來沒有認真看過我，在意過我，是嗎？”
陳陽淡淡地道：“老婆，你知道這世上是有絕症的吧？”
唐婉心情有些低落，強顏歡笑道：“你該不會想說那句話吧，世上只有一種病，窮病？”
“那不是。”
陳陽將車緩緩靠邊，道：“我想說的是，偏心就是一種絕症！”
“它沒治。”
保時捷穩穩地停到路邊。
“這還沒到呢。”唐婉詫異地擡頭，正對上陳陽的眼睛。
陳陽看着她，很認真地道：
“老太太偏心就讓她偏去，你儘管去做你想做的，爭你想爭的。”
“別人或許有偏愛，但是，
你有我，
就是舉世皆敵，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