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才一來到皇宮就惹得皇大爲不滿:一介小小布衣見了皇竟然膽敢不跪拜,成何體統
恰巧這時他正接見外邦使者,當着外邦人,皇總不能隨便胡亂發火,叫人家以爲他是暴君。因此,皇只得把滿腹的不快暫且壓在胸口,想的是等送了外客再發作賈琮。
可誰知那外邦使者見到陽光下傲然直立的賈琮,不禁爲其過人的氣度和俊俏的容顏所吸引,一張嘴就誇了賈琮一句。
西洋語,賈琮前世學了幾多年,雖不敢說有多精深,但日常交流還是不成問題的。
他隨即就和外邦使者嘰嘰呱呱聊了幾句,把一旁的北靜王和皇驚得眼珠子都差點兒掉在地。在這個年代,通國能與洋人交流的人才也寥寥無幾,皇心中大有抱負,下過很大的苦功,這才勉強學了些西洋話。
他今日接見外國使臣,爲了彰顯他的才華,連個翻譯官都沒有傳,單槍匹馬與之交流。可結果仍然叫他無比失落:儘管他下了苦功,自詡西洋話造詣頗高,可和這西洋人一對嘴,竟然十句話裏只能聽得懂半句
這也不怪皇沒才華,只是這位使臣自幼並不在本國生長,隨着父母滿世界亂跑,各國腔調五味雜陳,皇自然是聽不明白了。
賈琮前世見識也頗多,和各國人物皆有交流,早就習慣了腔調各異的西洋話,此刻自然是聽得明白。
偏那外來使者自來了一個多月,因着沒人能聽懂他說的究竟是什麼,所以一直沒怎麼說過話的。偏他又是個愛說愛笑的人,這一個多月好懸沒把他給憋瘋
如今好容易逮住了個賈琮,一時竟然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把這一個多月的苦水全部倒了出來,嘰裏呱啦聽得賈琮都愁得慌。
皇和北靜王站在一旁只有傻瞪眼的份兒,全然不知這兩人到底在說些個什麼。
尤其是皇,他自負才華出衆,本以爲就西洋話而論通國恐怕無人能出其右,可方纔一場實戰下來,他丟盔棄甲,苦苦支撐,唯恐丟了自己的面子。耳聽得人家口若懸河,他卻只能支支吾吾,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再看如今賈琮滿臉微笑,從容不迫,與那洋人你言我語,說得熱火朝天,和他簡直是天地下。
皇先是惱怒,但隨即就爲賈琮的才華所震驚。他好歹也學過一些日子的西洋語,站在一旁看着賈琮流利得飛起來的西洋話,不由得更是暗暗羨慕讚歎起來。
賈琮這裏被洋人纏着說了半天的話,斜眼一見皇和北靜王還傻子似地站在一邊兒呢,登時心裏一驚,忙交待了幾句便不肯再說了。
那使者此刻也醒悟過來,扭頭和皇抱了抱便說了句“byebye”
皇這句話卻是聽得明白的,當下也和使者說了句“byebye”甚至兩人還擁抱了一下,西洋使者這才轉身瀟灑而去。
不多時寬闊的勤政殿前只剩下當今的天子和北靜王、賈琮三人,此外還有一衆趴在地高高崛起屁股的太監。
他們三人相對而望,一時間都頗有些尷尬。賈琮心裏想着這時候是不是應該跪下去高呼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哄這個皇開開心
心裏雖然這樣想,賈琮卻的兩個膝蓋卻愣是僵硬得彎不下去。唯有擡頭傻愣愣望着如今天下最俱權勢的男人。
只見這男人一身金光燦燦的龍袍在陽光照耀下晃得人眼花繚亂,極具威勢。可身着龍袍的男子卻瞧着甚是疲憊,滿眼孤寂,大有身在高處不勝寒的意味。
讀過許多歷史典籍的賈琮知道眼前站的這位男人極度勤奮,在位十數年日夜勤政不輟,遠離女色,可謂是少有的好皇帝了。
賈琮再細看了一眼,皇雙眼下的一抹黑色,兩鬢間的斑白,眼角的皺紋看得更加清晰了。
不知爲什麼,賈琮心裏突然就生出了一絲憐憫:處心積慮地非要做這個皇做什麼,有什麼好,人生短短几十年,做什麼要和自己過不去
更何況爲了這皇位,眼前這男人揹負天下罵名,殺盡了所有親人,又要時時刻刻堤防天下人,如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究竟有什麼意思
賈琮心裏這麼想着,目光中的憐憫之色越發濃了些。
皇這一輩子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兒沒做過他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像賈琮這樣滿是憐憫地看他。
居然憐憫朕,
朕是天下第一人,
這小子不僅見了朕不跪,如今更敢這樣瞧着朕,他是在可憐朕
朕這一生還需要人憐憫
連朕的親生父母都從沒這樣看過朕
朕這一生鐵骨錚錚,從出生那天開始,朕就是一個人闖蕩天下,多少人的算計朕都能安然無恙,再艱難危險的時刻朕都能安然渡過,即便是九死一生,即便是朕被人傷得體無完膚,即便是朕被人踹進了十八層地獄,朕都能在屍山屍海中爬出來,朕還用誰同情憐憫
他如今年過半百,數十年的往事悠忽間劃過腦際,皇突然發現他自打出生就是一個人,他一個人同天鬥同地鬥同人鬥,終於成了天下第一人
可是,他怎麼突然間有些可憐自己
他得到了天下最尊崇的富貴榮華,失去的卻更多。
父母情、兄弟情、朋友情他什麼都沒有體味過,根本不知那是什麼。
他擁有天下人都沒有,可是,天下人都有的只有他一個人沒有。
怪不得他自稱寡人。
皇越發心酸,擡頭仔細瞧着賈琮,卻見這少年目光澄清,不摻雜一絲一毫的功利,純粹得就如同天流入人間的甘泉。
他是當真同情朕
皇眯起眼睛,更加仔細打量賈琮,越發覺得眼前的少年超凡脫俗,渾不似整日圍繞在他身邊阿諛奉承的那一羣高官,他們就像是一羣蒼蠅,更像後宮那一羣娘們兒,塗脂抹粉,裝出各式各樣的姿態來哄騙他,都想着從他身撈好處。
灼灼正日下,這個少年美好得如同天人,溫情脈脈地看着他,讀懂了他的滄桑,讀懂了他的心酸,讀懂了他的艱難不易
恍惚間,皇覺得自己冰凍了多日的心微微有了一絲暖意。
賈琮的目光如此美好,如此溫暖,悄悄消融着他心中的萬丈堅冰。
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少年,難不成他是菩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