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羅道,務安縣監,務安港口。
務安港是朝鮮王國西南端最大的港口,也是全羅道水師衙門所在,不過在瀚海國橫掃朝鮮西海岸後,朝鮮王國的西海岸水師基本上不存在了。
這幾年,李琮臥薪嚐膽,加上濟州島每年幾萬兩銀子的支持,終於又組建起了一支水師,水師所用的船隻除了傳統的龜船、板屋船,還借鑑了西洋人、大明的船隻式樣,很是建造了一些不錯的船隻。
當然了,李倧是不敢將這些船隻大大方方亮出來的,全部佈置在漢城周圍,直到一個月前。
沈器遠、李元老兩人看着揚長而去的清國水師船隻,雖然上身還是微微前躬着,不過看得出來身體都在微微顫抖,臉上也是憋得通紅。
等船隻已經消失在遠處的海面上,沈器遠才直起身來,面色也逐漸恢復了平靜,旁邊的水師將領李元老趕緊扶住他。
“都元帥,失策啊,失策啊”
沈器遠一屁股坐在碼頭的臺階上,李元老見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後只得在他右側小心坐下。
“失策以你來看,朝廷該當如何才最爲妥當”
“都元帥,如今明顯滿洲勢弱,瀚海勢大,怎地還將滿洲人接納,還”
沈器遠嘆了一口氣,“大王也是爲了王國着想,原本是想左右逢源,渾沒想到尚可喜可是出身皮島殘暴之徒,所作所爲還遠勝那建滿洲人”
李元老還要說什麼,沈器遠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以尼堪的威勢,尚可喜豈能討得了好就算僥倖得勝,估計也是慘勝,若是那樣自然最好,大王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在全羅道觀察使、西南道都元帥沈器遠、西南道水師大將李元老兩人在嗟嘆不已時,遠去的船隊剛剛駛出了全羅道西海岸星羅棋佈上千島嶼之處後世新安郡所在。
大船約莫有之處六十多艘,乍一看似乎與大明的福船相差無幾,不過仔細看時,其甲板面更加平整些,船頭的形狀也更加消瘦一些,長度、高度都達到了大號福船,也就是大青頭那樣的規模。
當中一艘船隻上,船頭正立着一人。
尚可喜,清國的智順王。
迎着南風,尚可喜的臉上似乎帶着一絲憂色。
他身邊也站着一人,正是他很是倚重的水師將領徐爾顯,與尚可喜不同,他卻是志得意滿,一臉喜色遮擋不住。
也是,在朝鮮王國答應他們將水師船隻隱藏在務安港口後,尚可喜的手下一開始老老實實的,時間一長就原形畢露,靠海的兩個縣監務安、鹹平被他們洗劫一空,年輕好看的女子也大多被他們搶走了。
這還不算,搶了這麼多東西,尚可喜竟然要求他們要出動十多艘大板屋船協助運輸。
若不是尚可喜對當地文武官員的莊園、財產、丁口並沒有絲毫騷擾,搶劫的大多是貧苦百姓,以沈器遠的脾氣,非得與他幹一仗不可。
搶奪了婦女、財貨後,尚可喜手下這一萬人總算可以全部成家了,若是放在遼東,想要全部成家還不知曉要等到猴年馬月。
明目張膽地劫掠朝鮮,加上徐徐收容散落在遼東、朝鮮沿海的原東江鎮散兵遊勇,尚可喜的實力還超過了以前在東江鎮的時候。
何況如今的他才三十五歲,三十五歲,就已經是一方強國的王爺,放在誰頭上那肯定是祖上冒了青煙,積了大德的。
但尚可喜爲何面帶憂色
事情要從前一段時間皇太極讓他在貓耳山輔佐博洛時講起,也就是讓他出動精銳不斷襲擾已經在瀚海國手裏的琿春、鄂多哩一帶,最遠處還抵達了接近第二松花江的夾皮溝。
皇太極的意圖自然告訴了尚可喜。
讓熟悉地形的尚可喜大規模“偵查”偵查琿春、鄂多哩一帶,目的就是給瀚海國造成錯覺我大清國也是有能力從山上對你們進行遊擊、襲擾的,還有,這麼大規模的偵查,難道不是在爲下一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做準備
假如是單純的襲擾,會使得瀚海國煩不勝煩。
假如是大規模的偵查,誰也不知道下一波的進攻力度有多大,從哪裏發起。琿春到鄂多哩一帶,山路寬達三百多裏,有諸多的山口、小道可以抵達。
這樣的話,也必須傾力防禦。
瀚海國終於上當了,原本琿春延吉崗鄂多哩一帶只有尼堪義兄恩索的三千人馬,尚可喜大規模騷擾後,伯力省鎮守使阿克墩又將駐守寧古塔一帶的兩千人抽調了過來,尼堪也明顯加強了長春、吉林一帶的警戒。
此時,尚可喜已經祕密南下了。
尚可喜卻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這個索倫蠻子自出道以來,除了天津那次,幾乎沒有打過敗仗,更不用說是海上了。
七井子一戰,幾乎決定了清國北境的戰略走勢。
就如同歷史上金國崛起黃龍府以後,輕易南下滅掉隸屬遼國的東丹國一樣,目前還是大草原的松原長春吉林一帶對上早已經成爲農耕區的遼東無疑形成了碾壓。
皇太極自然知曉這一點,故此,在大平原不是瀚海國的對手後,葉赫龍城貓耳山一線便成了清國的生命線,須臾輕忽不得,這也是他將包括嶽託、尼堪,甚至勒克德渾這樣的青年才俊統統放在這一線的原因。
但七井子一戰之後,剛剛投奔皇太極不久的尚可喜卻嗅到了莫名的味道。
他是一個大老粗,自然不熟悉歷史,不過一個簡單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歷來多半是北方居高臨下碾壓南方,因爲這“北方”歷來是純粹的遊牧區,而包括遼東在內的“南方”如今卻是以農耕爲主,西拉木倫河、老哈河流域則是半牧半農區域。
純粹的遊牧區必然有大量的騎兵,而農耕區一旦出現,雖然一方面意味着財富的大幅增加,但同時也意味着安穩,而安穩同時意味着鬆懈、保守。
純粹的遊牧區則不同,四處轉場的生活意味着時刻面臨着與別人的衝突,你想要安穩也安穩不下來,故此,時刻警惕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爲了應付突如其來的衝突,時時修習武藝也是少不了的。
故此,一般來說,在農業文明時代,北方之人終究比南方之人強悍一些,若是出現一個雄才大略的人物,而南方又由於種種原因陷入困境,必定會南下打造出一番事業來。
歷史上的鮮卑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莫不如是。
所以,當得到南下配合鄭芝龍的艦隊作戰時,尚可喜雖然有些驚詫,什麼時候強悍的建州人淪落到與大明勾結起來對付北方一個小部族了
但他終究不敢忤逆皇太極的命令。
七井子之戰的結果傳到尚可喜的耳裏後,他立即明白了,若是沒有大的變故,以滿清的戰力是不大可能在陸地上戰勝瀚海國了。
至於海上,那就更不用說了。
於是,他此次南下時留了一個心思。
多搶財貨、人口,若是拿下了濟州島那自然是好,若是還是像以往那樣戰敗了,大清國估計就危險了,自己就要想好退路了。
不過這話說起來輕鬆,具體起來就躊躇了。
天下之大,也就是大清國能給自己這莫大的待遇,放在其它任何一地都是不可能的,俗話說“士爲知己者死”,自己在這個時候還考慮着其他的事情確實不妥。
何況,還有何地、何人可以接納自己
瀚海國不用考慮了,那是一個爵位都沒有的蠻荒國度。
朝鮮不妥,佔下來容易,站穩則不易,先別說朝鮮人自己,皇太極第一個就不會放過自己。
回到大明這個情形下,多半會接納自己,不過想想黑雲龍、麻登雲等人的下場,自己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唉,以自己這區區萬人,五十艘大船,天下之大,還真沒有容身之處。
他已經在船頭站了許久了。
這次沿着朝鮮西海岸南下,由於是逆風,懸掛了多面大型縱帆的船隻是沿着朝鮮寒流戧風利用之字形路線南下的,從務安出發,到濟州島的距離比從從五島出發的距離要近一些,不過考慮到逆風的因素,實際上雙方差不多。
最後想到那傳說中在海上幾乎不可一世的鄭芝龍,忐忑的心境稍稍緩解了一下。
“以鄭芝龍縱橫東海海域幾十年的厲害,應該沒有理由敗於尼堪之手吧”
以他長期在皮島、遼東海域的經驗,他認爲,鄭芝龍唯一的不利之處是,尼堪是以逸待勞,而鄭芝龍卻是長途跋涉,不過這廝一直以來與倭人勾勾搭搭,若是能在五島海域得到補給和休憩,勝算還是很大的。
然後呢,戰勝之後,自己以大清的代表接管濟州島,嘿嘿,這地方遠離大清本土,倒是一個做土皇帝的地方。
兩日後,尚可喜繼續站在船頭惆悵。
“王爺,前面不遠處便是濟州島了,您看”
尚可喜心裏一凜,見真章的時候終於到了,可得打起精神來。
“傳本王命令,派出多艘快船,快速圍繞濟州島探視一番,探視完畢後速速回來稟告”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