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這件錦袍怎麼樣”
溫向前試了一身衣裳出來,天青色的錦緞材質,領口繡着暗底雲紋,華貴非常。
這是昨天永河鎮上的餘家,餘老太太來竄門送過來的。
餘家就是做布匹生意的,鎮上的鄉紳富豪裏,餘家的家業排行前三,消息自然就靈通,溫向前纔剛進鎮時,他們就得了消息了,兩天時間就把衣服趕做了出來,用的僅次於綢緞的上好面料。
結交的意思很明顯。
再萬貫家財,也還是個民,比不上官。
而考上秀才就進入了仕途,以後說不準就是個官老爺了,還很可能是到本縣任職,鄉紳和縣官,那是免不了有些交道的,早早的做好友情投資,以後稱兄道弟的也就順其自然了。
餘老太太說是冬天來了,在鎮上看溫向前考試回來路過時,都沒個厚衣裳穿,看着着實心疼,就把她兒子的衣裳送了件過來。
在場的人心照不宣,那尺寸,分明就是給溫向前特地訂做的。
這兩天時間,溫家的門檻都要踏破了,小到村頭的鰥寡老漢,大到鎮上的鄉紳富豪,都來竄門,這詞真是用得好,竄門,聽起來多熟稔,以前怎麼沒見溫家這麼多親朋好友的
“不好看,烏漆麻黑。”
溫向前看到他眼裏的那種憎惡與諷刺,心中莫名的惱怒,“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最應該懂的。”
溫青山揚着嘴角,卻沒有笑意。
他看不慣這衣裳,看不慣這人,看不慣這其樂融融的氣氛,那些人笑得文質彬彬,他卻覺得他們嘴臉醜惡無比。
兩個月前,溫老太太被四房要分家的舉動氣到了,住到了二房。
現在,抱着鋪蓋捲住回了四房。
二房也好像忘記了兩個月前的嫌隙,幫着招呼客人,其樂融融一家子,溫雨在隔壁旁間清點着這兩天收到的禮物,有村裏鄰居送的豆菜魚肉,布匹鞋子衣裳,有鎮上人送的新奇玩意。
秀才的光環下,利益的引誘下,沒有人在乎溫向前是什麼爲人,什麼品性。
然而溫青山死死記得,他當時怎麼賣妹求榮的,一輩子不會忘掉。
秀才的聖光是洗乾淨了別人眼中的記憶,不是洗乾淨了溫向前,在溫青山這兒,每每看着這個大哥,都是一身黑色的污點。
一輩子洗不掉。
他曾經以這個大哥爲恥,絕不會因爲他考上個什麼秀才,就改觀引以爲榮。
溫青山覺得呆在這個家裏透不過氣來,他跑出去,寒風凜冽,吸進鼻子,鼻尖都涼了,可他覺得這裏的空氣纔是新鮮的,沒被污染過的。
“你在幹嘛呢”
清冽好聽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溫青山回頭,溫婉一身素衫,撐着油紙傘,踏着雨中泥濘款款而來,淡然、涼薄、清寧,像雨中的仙子。
他像個迷途的羔羊,喃聲問,“溫婉姐,這世上的事,真的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他不是希望溫向前能遭到什麼惡報,只是,一個作過惡有過愧的人,反而得到了善報,他接受不了。
爲什麼所有的人都像忘記了溫向前以前做的事,忘記了溫家那些醜聞,忘記了他們在利益面前一副什麼嘴臉,一個個的來巴結,恭維,送這送那。
若是以後大哥考上舉人,說不定還能當官,整個溫家跟着水漲船高,也許還能變成什麼名門望族,享盡一輩子榮華富貴,還有很多的人對溫向前這個人物,歌功頌德。
如果當初溫寧姐真的被王家糟蹋了,她爲了清白自盡了。
會改變大哥考上仕途的結果嗎
如果不會,那老天在幹什麼
溫青山突然覺得活着好沒意思,一定要做讓自已都覺得噁心的事,才能獲得榮華富貴嗎
溫婉看了看溫家的方向,幽幽的道,“善良的人,善良本身就是老天給你最好的獎賞,而邪惡的人,邪惡本身就是老天給他最重的懲罰。”
“怎麼獎的怎麼罰的”溫青山有種世道錯亂的迷茫與彷徨。
“善良的人,就算被人罵,也可以理直氣壯脊背挺直,因爲深知自已沒錯,因爲善良,所以睡覺睡得安穩,喫飯喫得香。”
“而心裏有惡的人,縱然用一身的光鮮亮麗來武裝自已,可別人一個嘲諷看穿的眼神,就能讓他們惱怒到跳腳,因爲那一刻,他們感覺到了自已的骯髒,自已行惡時的感覺,留在他們心底深處,那是再漂亮的武裝也蓋不住的。別人以爲他們過得春風得意,其實,他們睡睡不安穩,喫喫不順暢,光是這份折磨,不需要老天做什麼,他們就註定沒有善良的人幸福,所以,惡人又何須老天來報”
溫青山訥訥的看着她,呆滯渙散的眼裏重新聚集起光采。
“真的嗎”
“真的。”
溫青山又像活了過來,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只有這樣,做好人才有了意義。
溫寧姐一輩子沒做過惡,連兇個人都沒兇過,她不應該一輩子受盡磨難纔對,雖然村裏人都說溫寧姐許不了人家了,可溫寧姐看起來半點不在意,她過得很開心,她還上進的學了很多很多本事,還要教他。
溫寧姐肯定每晚睡得安穩,喫嘛嘛香。
天氣放晴後,楚亦和朝行出去辦事了,陳秋留了下來,他還要教溫寧功夫。
溫寧其實很刻苦,只是嘴裏總要大聲的喊疼,跟個撒嬌的小姑娘一樣。
“啊啊啊這樣好疼”
溫寧的腿被陳秋拉開成一個字馬在一顆砍倒的樹上,剛好跟她腿一樣粗,掉下來就得挨罰,溫寧已經好幾次能堅持下來了,可每次都要喊上幾句,好像這樣能讓痛苦減輕似的。
每次一聽到她這麼叫,陳秋就會紅着臉走開,耳不聽爲淨。
這叫聲好生讓人誤會。
陳秋有點難爲情,溫寧還是對他像之前一樣,早上給他下一大碗他愛喫的木耳肉絲麪條,搶着碗幫他盛飯,衣服破了幫他縫補,總是笑嘻嘻的對着他。
可是,不是朝行說的那樣。
她是把他當師父看待的,起初是想求他教她功夫,現在是感激他教她功夫。
她是個好女孩,可惜,還不懂情爲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