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城北宜春公園。
午後的陽光灑落大地，是冬日難得的好天氣，公園裏的遊客比想象中更多，還有不少帶着孩子前來玩耍的年輕夫妻。
當言夏夜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現在公園裏的那一刻，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爲了讓言夏夜有更多時間和秦老先生單獨相處，厲雲棠負責拖住秦景一，硬是強迫他一起坐在車上，兩家的保鏢在一旁守候，最大限度的保證秦景一的人身安全。
推着輪椅漫步在石板路上，言夏夜十分珍惜此刻的時光，挑着些趣事和秦老先生說了幾句，話題不知不覺轉移到了她已經過世的母親身上。
以往，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秦老先生並不喜歡提起這個話題。
但如今的他時日無多，反倒變得健談起來，望着前方陷入了回憶：“我和你母親最初的相識，是在一家咖啡廳裏。”
言夏夜微微一怔，呼吸不自覺清淺幾分，用心聆聽着老人的話語。
“她那時是醫學院大四的學生，家裏的條件比較清苦，而她在醫學方面有着相當不錯的技術，爲了學費和貼補家用，在外面接一些私人醫生的工作，大都是些不能去醫院的患者。”
說到這裏，秦老先生微微笑了，“我那個時候剛剛創立秦家，要面對的困難數不勝數，受傷是常有的事，也是因此在朋友的介紹下，和你母親取得了聯繫，以醫生和傷者的身份見面，後來又因爲同樣的原因，陸陸續續見過很多次面。”
雖然他說的輕描淡寫，甚至用的是懷念的語氣，卻仍然可以聽出當時複雜險惡的環境。
言夏夜默默的點了點頭，她還是第一次知道母親的職業。
這無法形容的心情，促使她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憑空杜撰出母親這個角色的形象來。
而秦老先生很清楚她的心思，緩了口氣繼續說：“她知道我在從事很危險的工作，在一次險些喪命以後，她花了很多的時間和心思把我從死神手中拯救出來，哭着要求我金盆洗手，離開這邊的世界但我沒能做到。”
“之後，她似乎對我的拒絕非常傷心，單方面不想再和我見面，推薦了其他的醫生給我，說她不想有一天見到我的屍體，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她其實是喜歡我的。”
“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甚至不亞於看着秦家一點點發展到今天的規模，我從來都是個很有野心的男人，在遇到她以前，我對所謂的愛情嗤之以鼻，對任何女人都沒有興趣，她是此生唯一讓我破例的存在，是我真心愛過的唯一。”
聽到這裏，言夏夜幾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最後，她還是忍不住的輕聲問：“既然您很愛我的母親，又爲什麼和秦景一的母親”
秦老先生微微一嘆：“這就是家族發展的弊端，秦家走到今天，靠的絕不僅是我一個人的努力，爲了讓它繼續發展下去，讓我可以坐穩這個位置，我需要娶一個家世不凡，可以成爲我助力的女人於是，就有了景一和他的母親。”
言夏夜垂下眼眸，沉默了很長的時間。
既然父親對母親的愛情是真實存在過的，那麼，這的確是最有可能的理由。
“在這件事上，我對不起你的母親，也對不起景一的母親，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和選擇。”
像是要把人生的經驗和智慧通通傳授給言夏夜，秦老先生不疾不徐的說着：“有些時候，你站在某個位置上，四周都是想拉你下去，看你摔到粉身碎骨的敵人，活下去纔是第一要務，愛情只能退居其後。”
想象着那種四面楚歌的境況，言夏夜也不是不能理解秦老先生的選擇。
對於這世上大多數心懷野心的男人而言，愛情只不過是寂寞時的調劑，真正能讓他們輾轉反側、念念不忘的，只有無盡的財富和權勢。
這樣想來，她的母親從一開始就愛錯了人。
最終傷感的結局，幾乎是從開始就註定了的，只是不知道她母親是沒有看透，亦或是看透了也甘之如始。
“所以，這是我一直不同意你和厲二爺在一起的真正原因。”
秦老先生花白的眉頭皺起，想了想又釋然的笑笑：“我以爲他是另一個年輕的我，但他的能力遠勝於我，有資格掌握自己的未來和命運，如果我是他，當年或許還有別的解決辦法。”
“父親，厲雲棠對我很好。”
不想讓秦老先生再爲她的情感擔憂，言夏夜推着他漫步在公園裏，鄭重其事的說：“我不知道自己未來會不會重複母親的命運，我唯一肯定的是，此時此刻我並不後悔，願意去和他面對一切的未知。”
“我知道，當他看着你的時候，眼睛裏的溫柔是騙不了人的。”秦老先生微微頷首，“於是，我本打算不再反對你們兩個的事情，要是厲雲棠真的敢欺負你，只要我還活着一天，總不會坐視不理。”
言夏夜鼻尖微酸，躊躇着無法開口。
有些時候，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秦老先生的話。
但現在已經不是彼此揣測的時候，無論是真是假，她都願意相信，父親對她始終是懷有善意的。
見言夏夜沉默不語，秦老先生幽幽嘆息：“卻沒想到我已經是朝不保夕的人，那天我向你推薦了另一個年輕人，是因爲他很重恩情，而我對他有再造之恩。”
“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即便他不愛你，也會看在恩情的份上好好對待你，作爲一個父親，我認爲這也是女兒可以選擇的不錯結局。”
“可惜女孩子天生會爲了愛情不顧一切，你會選擇厲雲棠，也是我預料中的事，只希望你從今以後，都不要後悔。”
說了這麼長的一段話，秦老先生氣喘吁吁的停了片刻，咳嗽着吐了口血。
言夏夜手足無措的拿出手帕遞過去，老者拿起它擦了擦脣角。
隨後，不以爲意的笑着說：“別怕，人都會有這麼一天，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做好短命的準備，沒想到老天對我還算不薄，讓我苟延殘喘的活到如今，我已經很知足，沒有什麼不滿了。”
言夏夜難過的看着輪椅在佝僂的身影，“父親，您休息休息，別再說了。”
“也好，我們去那邊的長椅上坐坐，讓我再多看你幾眼。”
秦老先生收起手帕，指了指不遠處空着的椅子，“遺憾的是沒能看到你和厲雲棠結婚生子，不過小云朵是個有趣的好孩子，你要和他好好相處，他不會爲難你的。”
“嗯，我明白了。”提起小云朵，言夏夜忍不住的揚起笑容，推着老者走到長椅前，坐在了他的對面，“您放心，我會好好的。”
“那就好，我希望你擁有普通女孩子的幸福，只要厲雲棠不會辜負你，有他在你身邊，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說着，秦老先生哈哈一笑，目光掠過言夏夜的肩頭，看到了某處奇妙的閃光。
多年來出生入死的經歷讓他愣了一瞬，一瞬過後，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撲向言夏夜，把她死死的壓在自己的身下。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輕響，還有秦老先生壓抑的悶哼。
一直跟在二人身邊的保鏢們如潮水般朝着二人衝來，第一時間朝着某個方向衝去，驚叫聲響成一片。
不遠處，厲雲棠和秦景一同時下車，以最快速度朝着這邊趕來。
下意識的回抱住父親清瘦的身體，言夏夜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只是耳邊刺耳的尖叫讓她心中惶恐，緊張不安的小聲道：“父親”
“”
秦老先生無動於衷的壓在她身上，直到保鏢一左一右將他攙扶起來。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唐裝上炸出的血花。
言夏夜的心跳漏了幾拍，整個人在一瞬間僵硬的不知所措，囁嚅着脣瓣卻發不出聲音來。
而保鏢同樣神色驚恐，抖着手在老者的面前試了試呼吸，又去摸他的頸動脈，最終閉緊了嘴巴，連隨行的醫生或者救護車都不準備叫了。
“夏夜”
一眼看到眼前的慘狀，厲雲棠眼神肅穆的把言夏夜擁在懷裏，高高大大的身影將她護在懷裏，“別看了，跟我走”
言夏夜還是怔怔的，看着遲來一步的秦景一撲倒在父親的身體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怎麼會這樣呢
她心中反覆問着這個問題，一時片刻還不能接受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對，她難得和父親出來閒逛，原本已經快要冰釋前嫌，她也快要相信父親是愛着她的爲什麼要用這樣殘忍的方式證明
像個木偶一般被厲雲棠扯着前進，言夏夜心跳的很快，耳邊盡是嗡鳴的噪音。
“夏夜，你要保持冷靜，這是秦老先生做出的決定，他離開的時候很安詳，這不是你的錯，絕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