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夏夜收回視線，在路人紛紛躲雨的背影中分外突兀，沿着街道信步前行。
她一直沒留意自己路過了哪裏，直到熟悉的景物落入她的眼底。
不遠處，厲雲棠的別墅在黑暗裏安靜佇立，水晶燈折射出來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腳尖。
捏着掌心那一小塊月餅，言夏夜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夢遊似的走到這裏來，或許是因爲潛意識裏，這是她記憶中唯一一個可以喘息片刻的安寧之地。
自嘲地苦笑一下，她退後一步躲進樹叢，暗暗嘲笑着自己的軟弱。
明明說好了不再依靠任何人，這種舉動，又算什麼
正當她準備悄無聲息的離開，嘩啦嘩啦的暴雨聲中，門鎖彈開的聲響依舊不容錯認。
言夏夜心裏惶恐的漏跳一派，沿着樹叢轉了個圈，心想那一定只是巧合而已，她藏得這麼隱祕，怎麼可能會被厲雲棠發現
更何況厲雲棠留在家裏的時間本就不多，只要她趕緊離開，沒有人會知道她在無意識中來了這裏。
然而沒等她退後幾步，纖細的脊背便撞上一堵帶着熱度的堅韌牆壁。
言夏夜倒吸一口冷氣，苦着臉緩緩轉過身。
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厲雲棠就這麼站在她身後，單手舉着把不大不小的黑傘，注視她的瞳孔黑到泛藍，難辨喜怒。
萬般無奈下，言夏夜獻寶似得擡起手來，溼漉漉的手指不大聽使喚的慢慢張開，露出其中那塊沒來得及喫的月餅。
“要嚐嚐麼”
厲雲棠垂眸看她，沒問她怎麼會落得如此狼狽，“嗯。”
言夏夜悄悄鬆了口氣，垂着腦袋跟在他身邊。
想不到幾個月後她再次登門拜訪，還是以這麼莫名其妙的方式。
回到乾燥溫暖的房間內，言夏夜立刻覺得身上溼噠噠的衣服很不好受。
她臉色慘白着攥了攥衣角滿滿的雨水，顧左右而言他道：“小叔叔，我只是來送月餅，奶奶還等着我回去過節，我先走了。”
厲雲棠漆黑的瞳孔暗芒流轉，諱莫如深的覷着她，修長高大的身影優雅地靠在門邊。
他沒有戳破她顯而易見的謊言，也沒有讓她離開的意思。
言夏夜心跳更慌，淋過雨後嗓子眼也跟着癢起來，急促的咳了一聲，乾巴巴的解釋道：“我不是故意要來這裏，我只是”無處可去。
“我知道。”俊美無儔的男人微微一笑，幽深視線掠過她曲線畢露的身子，從善如流地接上她未盡的話語，順便截過她的話頭：“等着，我去給你拿衣服。”
“哎不，不用了。”言夏夜手足無措，堅定表示反對：“我現在就走。”
比起屋外的狂風暴雨，房間裏屬於厲雲棠的氣息和溫度都讓她貪戀，她卻並沒有自欺欺人的資格。
厲雲棠邁開的腳步頓了頓，薄如一線的脣角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開口時極爲篤定：“夏夜，你在怕我。”
言夏夜悄悄摸上門鎖的手指僵住，垂眸看着不斷滴水的袖口，無可奈何的避而不答。
不管厲雲棠最開始是出於什麼目的，他的確曾是她的救贖。
那時候她剛剛從監獄出來，和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支撐她的希望化作絕望，在厲家也無所適從，說是處在人生最黑暗的時期也不爲過
要不是他紆尊降貴出現在她面前，她連是否有勇氣活到現在，都是個未知數。
所以，她對他的感情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味道，從感恩戴德逐漸轉化爲憧憬依賴，卻忘了她和他之間天差地別的身份和地位，結果無非是自取其辱。
既然情不由心，那她只好避而不見了。
“小叔叔，我”
“既然夏夜把我當做長輩看待，那麼像今天這樣的中秋佳節，你肯定不會忍心我一個人過。”再次打斷言夏夜的話，厲雲棠自顧自去臥室拿了衣服，回來時將嶄新的襯衫和西褲遞到她手裏：“去雲朵的房間換。”
言夏夜有氣無力的張了張嘴巴，發現她已經錯過了逃跑的最佳時機。
說到底，她今天來到這就是個錯誤，而且眼看着還要一錯再錯。
絞盡腦汁想出最後的推托之詞，言夏夜拿着衣服動也不動：“小叔叔怎麼會一個人過，這個時間，雲朵應該快放學了吧”
“雲朵去老宅了。”厲雲棠也不催她，話裏有話的輕笑着：“他之所以會丟下我，本來是衝着你去的，現在你代替他留下來陪我，也算是公平交換了吧”
假如人和人的言談交鋒如同棋局對弈，他可以輕鬆找到一萬種將死她的理由。
言夏夜啞口無言，垂頭喪氣的去房間換了衣服，握着那塊小月餅蔫巴巴的走了出來。
她以前就發現厲雲棠似乎很喜歡捉弄她，沒想到時過境遷，他這惡趣味的愛好依舊保留。
趁着言夏夜換衣服的空擋，厲雲棠熱了杯牛奶端在手裏，望着窗外低聲道：“這場雨也許不會下很久，如果現在去閣樓，大概還趕得上看看月亮。”
言夏夜對月亮毫無興趣，卻還是立刻欣然同意。
和厲雲棠一起對坐賞月，總比她無話可說要強得多了。
“喝了它。”厲雲棠側眸看來，自然而然的將手中杯子塞進她手裏。
適宜的熱度熨燙着她的掌心，言夏夜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心底壓抑着的委屈像是終於找到一個突破口，又一次被她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跟在厲雲棠身後上了閣樓，她來不及觀察四周擺設，仰頭大口吞嚥着牛奶和眼淚，啪的一下將空杯放在榻榻米上，整個人又多了一分活氣。
厲雲棠沒有干涉她的舉動，從一旁的酒櫃裏選了瓶顏色很漂亮的威士忌，自斟自飲着陪她喝了一杯。
他知道言夏夜不喜歡別人同情，但是她強忍眼淚不肯聲張的模樣，實在脆弱到不堪一擊。
一杯熱乎乎的牛奶下肚，言夏夜長出口氣，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周圍。
這裏她沒有來過，不過從擺設裝飾來看，大概是小云朵日常休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