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伊人聞言，不由將視線轉了過去，看向那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她以前的導師，也是他們那個頂尖技術團隊裏的技術指導。
記得三年前，她和團隊其他成員還計劃給這位吳教授過生日、在實驗室來一次驚喜的，結果，卻再沒了機會。
果然，一道生死牆，詮釋了什麼是縱使相見不相識。
她雖然站在昔日恩師面前，卻再也不能像過去一樣，開玩笑似的叫他‘老吳’、‘吳先生’了。
吳教授四十多歲，看起來儒雅謙和，他似是察覺到宋伊人複雜的目光，不由笑笑：“宋伊人是我的學生，她是海晟集團的掌上明珠，你應該聽過吧？”
宋伊人點頭，努力讓自己擠出笑容：“是啊，聽過的，海晟可是寧城的大集團公司了。”
“哎，可惜她不在了。”吳教授輕嘆一聲，似乎覺得自己不該和一個陌生的學生說這個，不由搖了搖頭，就要離開。
宋伊人卻叫住了他：“吳教授！”
“你認識我？”吳教授詫異。
“我認識的啊，聽過您的講座！”宋伊人隨口胡謅：“我很喜歡ai方面的東西，所以，也知道宋師姐。”
“哎，可惜她不在了，我這幾年，遇見過很多學生，卻也沒遇見哪個學生，和她一樣，我說上半句，她就能接上下半句的……”吳教授感嘆，眼睛有些發紅。
宋伊人的心臟似乎順便被某種情緒擊中，再也無法平復。
她努力呼吸着，好容易纔將情緒稍稍壓下，裝作聲線平穩地道：“她在天之靈，知道您記掛她，肯定覺得很感動。”
“你不懂。”吳教授道：“雖然她比我小了十好幾歲，但是我們算是忘年交吧！人生得一知己，也算是無憾吧！”
說罷，他已經轉身遠去。
看到他離開的背影，宋伊人終於忍不住，快步走到了一邊的球場看臺上坐下，將臉埋在了膝蓋裏。
宮凌夜昨晚也住在了宋伊人的酒店，當晚，他就打電話，讓軒轅澈處理公事，他則是一早就和宋伊人去了同樣的地方。
剛剛，她在食堂喫飯，他則是在樓下隨便買了些東西墊了點底。
他走到哪裏都吸睛，爲了避免麻煩，他去了一邊暗影處等她。
正好有個電話，是工作上的事，頗爲棘手。而宮凌夜掛了後，卻發現宋伊人不見了。
他沿路一直往前找，卻根本不見了她的蹤影。
此刻，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學校亮起了路燈，宋伊人終於發泄了情緒，從球場裏出來。
她走過轉角的時候，因爲那個路口路燈正好壞了，所以，也沒有留意到轉角正好走過來了一個人。
他的速度不算慢，也沒有看到宋伊人，於是，兩人撞了個正着。
“對不起。”頭頂，一道男聲響起。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瞬，宋伊人的靈魂好似被什麼東西重重一擊，心跳霎時間漏掉了一拍。
她猛地站直身子，擡起視線，便對上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頓時，渾身汗毛瞬間炸開！
竟然是楚銘堯！
她斷然沒有料到，竟然會在學校遇見他，如此猝不及防，以至於這一瞬，無數畫面從腦海中呼嘯而過，瘋了一般涌到眼前，最後，再重合成了面前男人的模樣。
身體突然升起痛感，臉頰上的灼燒、雙手雙腳的經絡被挑斷的痛楚瘋狂地磨礪着每一條神經，讓她甚至有種她又變回了當初那個宋伊人的感覺。
“小同學，你沒事吧？有沒有撞到哪裏？”楚銘堯說話溫柔，眼底都是關切，手卻只是虛虛地扶住宋伊人，並沒有任何越矩，動作模範地可以堪稱君子的典範。
光線很暗，猶如當初地下室的那些晝夜。
面前溫潤的聲音落在她耳朵裏彷彿惡魔，瘋狂地廝殺着神經。
宋伊人只覺得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從胸腔裏插入，死死扼住她的心臟，她的血液冰凍，涼意從腳底順着脊椎躥上了頭皮，冷得驚心。
他們距離太近，近到她彷彿都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若毒藥一般往全身毛孔裏鑽。
她用力咬了一口自己的舌，有痛感傳來，讓她這才從剛剛的桎梏中抽離了幾分。
“沒事。”宋伊人後退兩步，視線落到了腳趾上。
她穿的是涼鞋，剛剛不小心被絆了一下，所以腳趾磕到了什麼，此刻有些疼。
楚銘堯似乎也發現了她腳趾受傷，連忙道：“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只是擦傷而已。”宋伊人發現，她竟然還能說話，聲音四平八穩。
“夏天熱，傷口得消毒，如果破傷風就麻煩了。”楚銘堯說着，似是目光一轉，看向遠處：“那邊有個小賣部，你等我一下，我給你買創可貼。”
說罷，也不等宋伊人答應，擡步就要過去。
只是剛剛轉身，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又轉頭叮囑她道：“你把手機電筒打開，小心別因爲黑，被別的同學撞到，我馬上回來。”
他小跑着離開，很快消失在視線裏。
宋伊人深吸一口氣，指尖輕顫，臉上卻依舊沒有別的表情。
楚銘堯動作果然很快，幾乎只用了三分鐘，就又出現在了宋伊人的視線。
他的手裏拿着個小袋子，打開來，是酒精棉球和創可貼。他躬下身，就要幫她處理傷口。
“我自己來就好了。”宋伊人渾身冷得快要打顫，脣角卻揚起了一抹屬於這個年紀女孩的羞澀的笑，聲音亦是柔軟的：“你不用管我了，我也要馬上回去了。”
楚銘堯卻不放心般，雖然沒有幫她處理傷口，卻依舊還是等到她消毒後、又貼了創可貼，這才站直了身子。
“對不起，是我魯莽了。”他再次道歉。
她笑了一下：“沒關係，我要回去了。”
她雖然這麼說，可卻沒有挪動步子。
楚銘堯狀似很體貼一般，沒有解釋自己不是壞人，也不故意讓女孩子放下戒心，只是笑道：“我先走。”
說罷，他轉過身，很快消失在了宋伊人的視線。
而她，彷彿經歷了一場精神浩劫。
她從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夠擁有那麼好的演技，在再見這個仇人的時候，依舊能夠那般溫軟細雨，將一個大學生演繹得淋漓盡致。
只是，此刻他離開，那種被她壓抑許久的痛楚這才後知後覺般，轟然席捲了整個身心。
宋伊人不知道自己是痛還是無力，她僵硬地站在那裏，幾乎無法呼吸。
小道的另一頭，宮凌夜終於找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