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壽終於有些驚了。之前看母親吳氏那樣子,分明是知情卻一直隱瞞着自己這個男方當事人,可是連另一個女方當事人都不知道,足可見這婚約實在太坑爹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假,可你們也好歹給子女早早通個氣啊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直接枕着雙手躺在了茅草堆裏:“我從小隻知道有娘,根本不知道爹是誰。我還以爲終於能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沒想到還是一場空唉”
朱瑩此時也正在拼命埋怨心直口快的自己。
雖說今天第一次見張壽,可無論田間偶遇,還是在他家中的這次會面,又或者是剛剛喫過的這頓前所未有的午飯,她都覺得,眼前這個少年不符合自己之前對鄉下粗鄙未婚夫的設想。
但他也不似她平日應酬時遇到的那些權貴子弟,不是像炫耀的孔雀,就是像膚淺的白鵝,真要形容他彷彿像那山林間流淌的明澈清泉更何況,滿京城貴介子弟平日一個個自視那麼高,居然就沒有一個比張壽生得更好看的
所以,見他似乎有些頹然,她幾乎下意識地開口說道:“你別擔心,京城有哪些張姓名人,我都記得”
“那太好了”張壽立刻坐起身來,“大小姐能不能指點一二,京城有哪些張姓名人”
張壽那種誠懇的求教眼神,自然打動了朱瑩。她喜笑顏開地挑了挑眉:“你問我就問對了”
朱瑩完全忘了自己挾持張壽,是爲了多和他單獨說幾句話,最好能套出所謂婚約的內情。她竟是認認真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怎麼才能對張壽解釋清楚。
“京城官場上,最有名的是和我爹齊名的楚國公張瑞。他的二弟襄陽伯張瓊,三弟武陵侯張瑁也是戰功彪炳的將軍。和我爹一樣,他們都是跟着睿宗皇帝建功立業的功臣。楚國公快七十了,這次還坐鎮宣府,武陵侯更是輪值宿衛。不過,我爹和楚國公關係不大和睦。”
提到如今一戰大敗被人交相彈劾的父親,朱瑩美豔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黯然:“爹和他從不往來。只不過,我其實也偶遇過楚國公,他爲人其實很和善,卻不知道爲什麼和爹合不來。”
聽者有意,說者無心,張壽不禁大膽設想了一個可能性。會不會所謂有仇是假的兩個人其實彼此交情很好,明面上卻老死不相往來,然後懼內的楚國公還把小妾庶子託付了出去
朱瑩卻不知道看似專心致志的張壽其實在專心腦補,又繼續往下說。
“然後,是秦國公張川,他爹張允當年是睿宗皇帝的謀士,據說能謀善斷,睿宗皇帝帥帳裏從來少不了他。他是第二代,武略平平,智謀也只不過一般,對於編書比對於當官興趣大,睿宗實錄就是他編的。”
張壽一面聽,一面繼續發散思維。嗯,謀士大多擔心兔死狗烹,也許是狡兔三窟呢
“再接着,是懷慶侯張景洲和南陽侯張漢洲兄弟。我爹和楚國公秦國公早先就有指揮使之類的軍職,而他們倆是在睿宗皇帝繼位之後才從小兵崛起,打北虜,平南蠻之亂,又打倭寇,最終封侯。不過他們一個貪財,一個好色,爹當過他們的上司,每次提起就恨鐵不成鋼”
“我爹有一次罵他們,知不知道那些御史就和蒼蠅一樣,一旦有好肉發臭就會立刻羣叮上來,更何況你們兩塊爛肉睿宗爺爺都不在了,以爲還是從前嗎要女人就上窯子,要錢就自己買船下海,再鬧下去,老子閹了你張老大,捶死你張老二”
說着說着,朱瑩爲了深入表現父親趙國公如何待這對兄弟,竟是仿效她父親的口氣,原封不動複述了當初她偷聽到的那一番原話。
然而,她那點年紀怎麼演得好自己的父親,更不要說還毫不避諱說出了一個閹字,張壽其實已經忍笑忍得肚子疼,卻爲了維持好形象,讓朱瑩能繼續往下說,別提忍得多辛苦了。
“功高不忘自省,趙國公果然英明”
張壽好容易才把那爆笑的衝動按下去,奉送了趙國公一頂高帽子,可眼見朱瑩突然神思不屬,如今算得上處江湖之遠的他不禁生出了一個猜測。
看朱瑩兩次提到趙國公就神色不對的樣子,莫非是她的這位父親現在情況不妙
這一次,他竟是忘了再去聯想,張家兄弟會不會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但很快,朱瑩便恢復了過來,打起精神繼續歷數朝中那些張姓名人。
“還有定陶伯張謙,他在先帝睿宗皇帝含光初年出使蒙古被扣,而後趁着睿宗皇帝大勝設法逃回,還帶回來很多被擄百姓,因爲要提倡此等壯舉,所以睿宗皇帝封了他伯爵。”
“臨汾伯張無熙,治水黃河,巡視各地水利,都是他攬總,再加上最初有那麼一點軍功,睿宗皇帝很大方,竟然給了他一個伯爵,朝中那時候都要吵翻天了。”
“渭南伯張康,他那名字是睿宗皇帝賜的,其實最初還是投降過來的蠻人,本名已經沒人記得了。他打仗勇猛,身先士卒,幾次都爲了救睿宗皇帝身受重傷”
“還有都督張信陵”
“文官裏頭也有不少姓張的,首先是大學士張鈺就是一個,最近還新提拔了一個姓張的翰林學士,名字我一時記不起來了。唔,六部尚書裏,戶部尚書”
饒是張壽記性極好,可發現人越來越多,其中還有個挺熟的人名,他不禁漸漸頭皮發麻。
這些人名和官職履歷他記下來沒問題,可問題在於,這麼多姓張的,他怎麼確定自己真正的身世來歷也是,天下姓張的太多了
直到終於說完,朱瑩方纔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就把自己所知的朝中張姓人士全都給張壽介紹了一遍。回過神的她忍不住有些懊惱,她還想多打聽他的事呢,怎麼變成她滔滔不絕了
見大小姐突然有些發呆,張壽微微一沉吟,突然一聲不吭起身離開。
他這麼一來,朱瑩不禁有些懊惱。
問出了想問的消息就撂下她不管,這張壽怎麼這麼過河拆橋
不過片刻,張壽就去而復返,手中還拿着兩片大葉。他到了池塘邊將大葉清洗乾淨,又用山泉水沖洗過後,將翠綠欲滴的葉片做了兩個小巧的綠葉杯,隨即在杯中倒上了瓦罐中的泉水,這才遞到了朱瑩跟前。
“渴了吧喝杯山泉潤潤嗓子。剛剛多謝了,真是聽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朱瑩平日過的是婢僕環繞,甚至不用眼神就會有人伺候妥帖的日子,可在這種鄉間野地,吃了一頓別緻的飯,緊跟着張壽又送來一杯及時雨似的甘霖,她怔忡接過,心情一下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