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妖塔內，於水雙手背後，腳尖輕踏地面，鎖妖塔頂樓變了模樣，萬妖劍和法器山都消失不見，甚至漆黑的塔頂和地面都扭曲變形，一縷縷陽光射進一片黑暗之中。
於水帶着陸離、雲鵬二人，走在光陰長河之中，從天地初開到女媧造人，從四神者離開崑崙到戚平柳開創不周山，一樁樁一件件展現在兩人眼前。最後，鎖妖塔內所有妖精的生平過往，如何被抓緊鎖妖塔，又在鎖妖塔內如何走到了今天，都一一呈現。
光陰長河走完了，陸離與雲鵬二人都悵然若失。
陸離當然是爲很多妖精感到不值，他們曾經那樣肆意瀟灑地生活着，可如今只能在這陰暗的鎖妖塔裏了此殘生。
雲鵬卻體會更加複雜，曾經堅定的信念，在這一刻似乎被蒙上了一層陰影，久久不能釋懷。
鎖妖塔已經恢復了平靜，於水仍舊雙手背後，“我們出去吧。”
陸離與雲鵬都一聲不吭，垂頭喪氣地跟上。
三人消失了，萬妖劍重重嘆了口氣。
鎖妖塔外，陸離重見天日。光線一下子亮了起來的時候，陸離下意識擡頭擋住了陽光，等她再次擡頭，暖洋洋的太陽，真是可愛。
陸離的雙眼適應了陽光，低頭便看見手上的傷痕，兩次的傷痕疊加在一起，給人觸目驚心的感覺。
陸離突然想，若是沒有這些傷疤，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禍福相依嗎？
雲鵬站在旁邊，也看見了陸離手上的傷痕。陸離身材嬌小，手指卻纖長，可一道道傷疤已經將原本應該很好看的雙手弄得面目全非。雲鵬突然有些內疚，一聲對不起就在嘴邊，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陸離，這蜀山裏到處都是警鈴，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你已經出來了，所以你先不要隨意走動。”於水一指自己的小屋，“明啓在裏邊，不過他受了傷，正休息。如今蜀山內情況有些複雜，你幫我看着點，萬一有人要對明啓不利，你不用客氣。”
陸離點了一下頭，便自己走去小屋裏。
一進屋，陸離就見明陽正背對着門口，百無聊賴盤腿坐在牀上，左搖右晃看着明啓。陸離嘴角上揚，久久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她緊走兩步，大喊一聲，“明陽！”
明陽嚇了一大跳，結界竟然破了。
陸離與明陽四目相對，突然同時笑了起來。
笑過了，明陽纔想起明啓還睡着，便趕緊一根手指頭放在嘴脣上，“噓。”
兩人同時看向明啓，明啓呼吸均勻，臉色蒼白。
陸離壓低了聲音問明陽，“這是怎麼了？”
明陽便與陸離耳語着將整件事說了一遍，陸離心中愧疚。
“嘿，你內疚什麼，我都不內疚了。”
陸離一巴掌打在明陽後脖子上
，“就你心大。”
明陽並不在乎，“心不大能怎麼樣？我大哥如此行事，可不是想讓我愧疚一輩子的。我跟你說啊，之前我還生氣大哥爲了所謂的大局，毫不猶豫地要犧牲咱們倆的性命，但是如今，我倒是真的釋然了。”
“怎麼說？”
明陽白了一眼陸離，“你以前不說了嗎？吃得了苦就享得了福，而喫苦和享福是對等的。那這麼想，我大哥救了我這麼多次，無法保全我一次，我就要怨恨我大哥，那我纔是真的沒有心了！”
陸離點點頭，很是欣慰地對明陽說道：“不錯嘛，長大了。”
明陽翻着白眼，雙手環胸，高昂着頭，“哼，也不看看我是誰，我一個堂堂的魔界二公子！”
陸離伸手摸摸明陽的頭，明陽伸手就打開了陸離的手，“男人的頭不能隨便摸！”
“切！”陸離自己走到茶桌前烹茶，透過窗戶，她看見於水和雲鵬仍舊站在外邊，與剛纔的位置並無二致。
——
“我知道你滿心疑惑，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於水見陸離走進小屋，便對雲鵬說道。
雲鵬暫時放下心裏的陰霾，直言不諱道：“我最疑惑的，當然是您爲什麼收我爲徒。”
於水雙手一直背在身後，扭臉看着雲鵬，“就這？”
“難道這不是最該我疑惑的嗎？我很想知道我要跟什麼人學藝，更想知道這個天下到底是由什麼樣的人做主。”
“天下之主，是天下人，不是一人說了算的。”
“您何必說這樣的話？我們都知道，居上位者的一言一行，關係着六界的走向。那些下位者，根本沒機會說什麼，只能順着潮流罷了。”
於水嘴角上揚，眼神玩味地看着雲鵬。
“你也知道啊。”於水原本打算就說這麼多就夠了，但是他又想起自己曾經在芷越的事情上犯下的過錯，便繼續說道：“神界支持你的人有多少？”
雲鵬直白說道：“很多。”
“那你繼承神帝之位的機率有多大？”
“不是實打實，卻是十有八九。
於水終於正面雲鵬，“你若是繼承了神帝之位，還想着剷除異己，又該如何？”
雲鵬冷笑一聲，“這麼說，齊琪想的不錯，您就是想毀了我，重創神界，爲向北報仇嗎？”
於水並未生氣，只是平靜地看着雲鵬。“他自己若是想活，你以爲他真的活不下來嗎？”
此言一出，雲鵬楞在當場。
於水便繼續說道：“正如昔日戚平柳無法阻攔八蒼一樣，向北的赴死，是他自己的選擇。”
雲鵬覺得底氣頓無，若是八蒼是以身殉道，結束了神魔大戰。那向北的慷慨赴死，不也是結束了神妖大戰？更避免了進一步的六界紛爭。
以身殉道，以身殉道！
“雲鵬，我之所以收你爲弟子，是因爲我希望你能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持身不公，如何稱帝？我相信神帝肯定告訴過你吧？在六界中，這句話就不適用了嗎？你痛恨妖界，看輕魔界，甚至覺得人界都是稚童一般，需要你這個高高在上的神界小殿下去保護！那你怎麼持身公正？你怎麼能做出做正確的判斷？雲鵬，你有沒有想過，當有一天，你不喜歡的魔界，妖界，甚至人界都不存在了，那你又該如何呢？那個時候，你就會發現神界也分三六九等，有世族大家，遠古大神，更有仙界飛昇至神界的新晉小神，那個時候，你會不會又要開始不喜歡那些末等小神呢？”
雲鵬喉頭微動，於水卻斬釘截鐵說道：“你會的！因爲你眼中的世界就是一個不平等，不公平的世界，所有人都應該聽從神界的命令，你就從來沒有那些微末之人到底想要什麼。現在不給你扳回來，你就永遠這麼看待這個世界！”
“難道這有什麼不對嗎？！六界之內，人心若在，紛爭就在，就沒有什麼真正的公平！您心裏想要的東西，沒人能給您！”
“若是所有人都這麼想，便永遠不能實現。然後再人人怨懟，永遠沒有盡頭。”
雲鵬心裏的怒氣突然上升又突然下降，一片寂靜中，雲鵬緩緩地說道：“就算我竭盡所能，也不能建立一個平等的世界。正如萬年來，您們四人不也沒有實現嗎？”
於水點着頭，“不錯，但這是萬年不變的信念。”
“師父，您有沒有想過，您們四人執着的東西永遠不會實現，或者這執念根本就是錯的呢？”
於水笑了，“若是錯了，我也希望有人能將那道理講給我聽，而不是用權勢，用鮮血，甚至用無畏的犧牲，逼着我不得不對現實低頭。”
此時此刻，雲鵬突然覺得於水有些悲壯。若是一件事被惦念了上萬年，誰說不是一種執念呢？又怎麼能不讓人肅然起敬呢？
所以雲鵬去了大殿，讓金甲神人回去，更是告訴束嚴，自己之後會一直跟着於水修行。
“雲鵬，若是師伯做了什麼讓你爲難的事情，你一定現在說出來。雖然我等不是水伯的對手，可是他作爲蜀山的長輩，還是要講點道理的！”
雲鵬啞然失笑，“我雲鵬又不是銀樣鑞槍頭，不會爲了保命就折了心意和骨頭。”雲鵬一抱拳，“掌門，我從崑崙來此，本就是來學藝的。能跟着六界的任的長輩學藝，也許正是雲鵬的機緣，所以我這樣做，真是我自己的意願。”
雲鵬笑着對金甲神人說道：“金甲將軍回去吧，就跟我父帝說我很好，勿念。”
李毅心裏最不是滋味，大家都在這裏商量
怎麼“救”雲鵬，雲鵬倒還，竟然站到“敵對”陣營去了！
李毅抱着拂塵，皺着眉低着頭不說話。
束嚴與金甲神人眼神交換，金甲神人竟真的飛身而起，往神界去了。
雲鵬站在門口，對着所有蜀山弟子深施一禮，“此次風波皆由我雲鵬一人而起，雲鵬在這裏謝過師兄弟，師姐妹們了！”
所有弟子也還禮，只是沒有說話。
婁禮帶着所有弟子依次離開，大殿再次空空蕩蕩，李毅覺得灰頭土臉，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束嚴也很無奈，這位小殿下真是他在燒火，人家撤柴呀！可是他這個蜀山掌門，總不能不喜歡蜀山安定，反而盼望着出現一次激烈的爭端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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