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道人的眼睛眨了一下,彷彿不可相信。
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孩子,在這一瞬間已經不是那個叫雲霓的少年了。
他還記得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他按着先師的吩咐,說會有一個命定的弟子在某年某月某地等着他。
他一直惶恐,不知爲何會有這般的安排,而且先師再三的囑咐過,在那之前不可去探查那孩子的一切。
他也猶豫過,尤其是先師謝世以後,他也想過去偷偷查訪那個地方。
可是當他鼓起勇氣的時候,卻會發現各種小事情,讓他無法成行。
再三之後,他覺得這可能就是天意,還是聽從上天的安排比較好。
終於捱到了時日,他去往那個先師說的地方,果然有一個孩子在那裏等着他。
那孩子周圍都沒有大人,就那樣孤零零的呆在那裏。
顯然,他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甚至不會擔心認錯,因爲那孩子太獨特了。周圍的人都離他遠遠的,彷彿看不見他似,更或者是在嫌棄他。
這孩子長的冰雪可愛,若是尋常鬧市早就被人牽了去。即使沒有好心人領他去做兒女教養,也會有那人牙子趕着去帶他走,這樣好看的孩子,稍微養大一點,就能賣大把銀子了。
可是,那孩子始終孤零零的站在那裏。他也不哭不鬧,彷彿被衆人捨棄也是一種幸福,他就那樣擡頭看看天上的流雲,間或低頭看看地上的蟲蟻,悠閒自在,就像在自己家中一般。
梅花道人,一眼望見那孩子的時候,他就知道天命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
從這一刻起,他的使命就是教導撫育這個孩子,怕是再也沒有四海逍遙的時候了。
他的心中竟充滿了豪情,而不是憂慮,如果天命如此,道法的傳承如此,又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你說什麼?你要去找衡英?你是瘋了嗎?
你知道衡英是誰,是鴻音王朝的雲妃娘娘,是宣德帝的寵妃,是拜月教的尊長,是婆羅洲復興的希望。
你去找她又能做什麼呢?”
“師父……”雲霓的眸子都在閃着光,“我難道不知她是誰嗎?可我也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再負了她。以後的日子,我都要陪伴着她,知道她生命的最後一刻。”
梅花道人胸中起伏不定,他不知鍾怡的那一魄如何左右了小云霓的心思,這說話的口氣竟如同鍾怡一般模樣。
“雲霓,你還知道你是雲霓嗎?”
雲霓慘然一笑,“師父,你已經多久沒有叫我這個名字了。
要知道,這個名字也只有在夢裏我娘會用來叫我。”
“你還記得你娘?”梅花道人有些驚奇,這孩子問過幾次身世,都被自己糊弄過去了,實際上他也不是很清楚。
雲霓忽然就跪了下來,“師父,這些年的養育之恩,雲霓始終牢記。
只是,衡英的時間不多了,我得去陪着她。
或許,或許,她的事情,我還能幫上一二。”
“雲霓,你知道此去會有多危險嗎?你不怕,他們讓鍾怡的魂魄整個佔據你的身體嗎?”
雲霓爽朗的一笑,“師父,你覺得我現在是誰,有那麼重要嗎?
我現在去就是全自己心中的一片情,我記掛着她,日夜難安。
我也嘗試過放下這一切,按照你說的法門去修煉,真正成爲一個拜日的傳人。
可是,我做不到,或許,這也是老天對的我考驗。”
梅花道人眼神複雜的看着雲霓,將他輕輕扶起來。
“徒兒,爲師知道你心中有牽掛,而且鍾怡是不會逼迫你的,他不是那樣的人。
但這麼久以來,那份記憶已經融合到你的記憶中,那份感情也已經融合到你的心田裏。可能也是天意,如今你已經是他的一部分,或者說他的過往成爲了你的一部分。
哎,一切都是天意。
爲師也不能再保護着你了,聽爲師一句,切莫以人力違天。”
雲霓重重的點了點頭,“徒兒明白,輕師父好好保重。
這幾個月來,徒兒的修爲已經大不一樣,師父也不必擔心。”
梅花道人看着這幾個月來又長高了些許的雲霓,揚揚手:“爲師在這裏等你,還有最後的日晷學和日冕學,我沒有傳授給你呢。
等你全部學完了,我才能安心。”
雲霓瀟灑的揮揮手,“師父放心。
請師父就在此地等着我,開春之前,我必然回來。”
梅花道人皺了皺眉,“開春之前?竟這般快了。
我之前的推算,總還有兩年,這天象竟變的這般快。”
雲霓不再多說,他現在知曉的祕辛,可比梅花道人多多了。
鍾怡的三魂六魄無時無刻不在跟雲霓體內的這一魄進行交流,因而他已經知道衡英最近在爲畫軸的事情焦心。
而畫軸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法器,如果強行用人力開啓,那結果是災難性的。
當年許皇后能夠通過畫軸離開宮廷,是一個謎,這個謎別人不知道。
但,雲霓現在已經知道了。
地魂還在達馬蒂,一直在若水的萇虹劍上,漫長時光,讓地魂終於和鍾怡能夠順暢的交流了。
也只有當雲霓真正的接納了鍾怡之後,魂魄的意識才開始真正的交流起來。
當年許皇后就是用了靈微道人送給她的麈尾,打開了畫軸,在青牛處脫身。
但青牛有兩隻角,許曼殊去了一處,另一處同時打開的時空祕境卻一直不被人所發現。
就是此刻,雲霓也依然不知道當時還被打開的是哪裏,以後會映照着什麼神祕的事情發生。
想起來,前塵往事如夢一場,可雲霓卻必須揹負着這些,繼續向前走。
他覺得他有義務去陪伴衡英的最後一程,當這個渡魂人真正的離開時。鍾怡的魂魄也就會煙消雲散。那時候,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玉芝山中的風景變換不定,可是在雲霓此刻看來,風雪漫漫,都是歸途。
那些煙嵐,那些霧氣,那些松柏,那些怪石,那些山中隱藏的祥獸,這一刻都靜靜的送他離開。
他知道,這不是離開,而是回家。
他要回到自己妻子的身邊,讓她在愛人的身邊相守這塵世間最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