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姬繁生去了碧霄宮。
接見完白芷國的兩位貴客之後,姬繁生也覺得心裏亂糟糟的。
他急需找衡英來撫平心中的焦躁,每每遇事不決,他都第一時間想着去找她。
今天他更是不安,之前他就隱隱約約聽到過有一個神奇的燈塔,那是通往達馬蒂的神祕路徑。
今天再度聽那白芷國的王子講起,而且把燈塔視爲可以交換的工具,那這個傳聞必然是有據的,不只是一個傳言而已。
此刻,他特別想知道衡英該如何看待這件事情。
如果現在出兵,會不會干擾了她之前的計劃;如果繼續等待下去,又會不會錯過了這個可以去尋找若水的機會。
他不知該如何對衡英開口,或許,說找到達馬蒂,也是鴻音王朝強盛的表現?畢竟之前的兩百多年,從未有人征服過歸墟。
如果自己是那個第一人,而衡英也可以站在後面,與他一起共享這榮光,不知這個能否打動她。
姬繁生沒有乘輦,只是信步而行,後面跟着一隊宮人。
出來的時候天光尚好,這會子卻來了幾朵烏雲,天色看着陰沉沉起來。
宮人不知從何處調來了燈籠,有兩個伶俐的走到了皇帝的前面,幫他打着光。
小德子催了兩次,請皇帝上那龍輦,可是皇帝卻都推了。
這會子,起了點風,將午後的暑熱都一掃而空。
信步走在這宮中長長的甬道上,他竟覺得是這般愜意。
“碧霄宮當真是修的太遠了。”他不止一次在心裏感嘆,這段距離。
可是碧霄宮卻是這宮裏最能匹配衡英身份的地方,只有那最壯麗的宮室,那最幽深的景緻,那最繁麗的擺設,才能配得上她的美麗、她的才情、她的一腔大志,甚至,她的慈悲。
是呢,她若不是慈悲,爲何要再入這紅塵,她本是仙人一樣的人,何苦要來這紅塵裏遊走?
忽然間,姬繁生心裏就起起伏伏,有一點醋意,又有點由衷的敬佩。
他早就知道衡英比他聰敏,比他果決,可是,慈悲心,他竟是第一次才體會到。
姬繁生逐漸放慢了腳步,以前他總是感慨這條路太長,可是今天,他卻覺得似乎是是剛剛好,甚至還有些短,還不夠他想明白一些什麼東西。
那到底是什麼,是什麼牽引着他跟衡英之間的緣分呢?
如果真的是有月老,那月老如今又在做什麼?
他老人家只管把繩子牽在一處,至於後來你們有沒有解開那繩子,有沒有咬斷那繩子,有沒有用力拉扯那繩子,他是全然不管的。
神仙不就是一時興起,這才折磨世人嗎,念及此處,姬繁生忽然一笑,煩惱皆是自己尋的。
自己今夜,這又是何苦呢?
進了碧霄宮的宮門,裏面的宮人這是如儀行禮,並沒有驚慌或者是欣喜的樣子。
一個個臉上都是平平的,看不出喜怒來。
不知衡英平日裏怎麼管教這些下人,不管是衡英與皇帝的感情若何,是得寵還是生病,這些人都似乎不掛在心上。
難道這些人也跟着衡英一起修道,將那名利心也跟着淡泊了嗎?
可是不像啊,皇帝甚至懷疑過,衡英是用了什麼道法來控制他們。
不管是碧霄宮多麼淒涼的時刻,也沒有一個宮人做出過背叛的事情。398
甚至是那二條司的那個人,說着是給自己辦事,可是件件樁樁也都是在給雲霄宮辦事。
更不用說那御書房的景雲,幾年來都是一般不開口,只要涉及到碧霄宮,必然是第一個說話的。
他們難道都是受了衡英的蠱惑?
一旦有了這個心思,姬繁生的心裏就不能平靜了。
沒有宮人進去通稟,她們還是做着自己的夥計。
姬繁生細思一下,似乎每次來的時候,都沒有人特意去給衡英通稟。
彷彿自己來不來,她都是並不在意的。
或者說,她完全沒有想着因爲自己要來,而對自己的狀態做任何改變。
不管是她在病中靜養時,還是病好之後,她都是這樣我行我素。
即使在剛入宮最情濃的時候,她依然是沒有一次主動迎接過自己的。
這個皇宮,彷彿不是自己的,而是她姜衡英的。
待到了寢殿,見到衡英點了一盞燈在窗下臨帖,燭光照着她美麗的臉,如同上面有着霞光,整個人看着安靜而又妥帖。
這一剎那,就彷彿是遠行人看見家中的燈火,姬繁生的心一下子安定下來。
他把之前所有的念頭都立即拋棄了,這樣一個妙人,就是要他的命,又如何?
“衡英,我來了。”
姜衡英擡起頭,粲然一笑,“正說今晚要落雨呢,怕走着不方便,沒想到陛下竟然還來了。”
“來,怎麼不來,就是下刀子也是要來的。
前兩天,他們說你身子不好,現在怎樣了?”
衡英放下筆,用了個赤金的蟾蜍將紙仔細壓好了,這才起身說道,“沒什麼大毛病,就是總是想不起起事情來。
今日陛下來,我倒是要好好交待幾件事情,若是日後忘了,也就不打緊了。”
“不急,不急,我們這日子長呢,再說,有什麼事情,你交待給景雲就是了,他是掌案太監,該負責記錄的。”
衡英也不着忙,只低低應了。
“陛下要來問些什麼,聽說白芷國的王子今天下午進宮了。
陛下心軟,怕是見了他幾滴眼淚,就要發兵了吧。”
“這回你卻猜錯了,那王子倒是沒有哭,還說可以獻上燈塔。
不知這瑟芭島的燈塔,有什麼用呢?”
衡英忽然凝神屏息,彷彿在考慮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姬繁生也不敢打擾,等她默然了片刻,才聽見她溫煦的聲音柔柔的在耳邊響起,“燈塔嘛,我們自然是要的,只是,現在這個時候,未必是對我們有助益啊。”
“怎麼講?”
“這燈塔就說來話長了,我只問一句,陛下若是發兵白芷國,可要親征?”
想着大海,想着燈塔的傳聞,姬繁生的確是躍躍欲試,他很想去看看若水走過的那條路,如果達馬蒂不只是傳說,如果燈塔可以指引他去達馬蒂?
姬繁生的眼睛開始放出一種奇異的神采,那麼亮,那麼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