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天氣漸暖。
偌大的柳城，卻是一副披紅掛綵的喜慶裝扮，紅綢繞樹、喜字飄飄、無數大紅燈籠繞城十里，吹拉彈唱半月不絕。柳城陳府、陳家小姐即將結親的消息如同一陣喜風，早已傳遍大江南北，不知令多少才俊無雙的少爺公子肝腸寸斷。
三月初九，豔陽高照。
一大早天還未亮，整個陳府已經熱鬧起來，陳府家大業大，陳家小姐結親，不僅便邀親族好友，上至柳城中那些德高望重的耄耋老者，下至寒門學子，只要是有點身份的人物，皆被陳府遞了帖子，邀了個遍。
流水大席連擺七日，從陳府高堂一直延伸到十里外的長街，凡是柳城中的百姓，不論深宅大院，還是市井流民，只要道一聲祝福，便能隨意喫喝，百無禁忌。一時間，整個柳城盡是祝福讚美之聲。
桃花好，朱顏巧，鳳袍霞帔鴛鴦襖。春當正，柳枝新，城外豔陽，窗頭羣鳥，妙、妙、妙。東風送，香雲迎銀釵金鈿珍珠屏。斟清酒，添紅燭，風月芳菲，錦繡妍妝，俏、俏、俏。
陳府正堂，賓客滿座，陳老爺子開懷大笑，宛若彌勒。
道人身着喜袍，手牽姻緣紅綢，面上始終掛着一抹淡笑，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新鮮好奇；另一端，陳可兒面頰紅潤，眉宇間滿是得償所願的欣喜之意，頭蓋喜帕，隨着道人的腳步，緩緩步入高堂。
隨着新郎新娘就位，司禮清了清嗓子，高聲唱道，“吉時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待到孔老三、陳可兒最後一拜結束，司禮再次唱道，“天地交泰，保合太元，人間二美，星會橋邊。孔老三、陳可兒夫婦團圓，合巹大吉，齊拜祖先，華堂吉慶，美語喧然，天配良緣，互敬互愛，合好百年。吾祖在上，諒亦歡焉。伏希吾祖，祜啓後賢，百世其昌，瓜瓞綿綿。
敬告。”
……
喜房，入夜。
道人輕挑紅蓋，容顏無雙的陳可兒臉色發燙，猶如普通的初婚少女般，羞澀異常，臻首低垂，不敢往道人的方向瞧上一眼。
“這便是我嗎？”
就在此刻，道人一句話將陳可兒拉回了現實。
聞言，陳可兒卻沒有任何意外，只是臉上的紅潤不知不覺間悄然褪去，目光灼灼的朝着道人望來，素手撫着道人的臉頰，緩緩點了點頭，“在可兒心中，夫君是此世間唯一值得信賴之人，是可兒心頭唯一的依靠，是可兒情願託付終身之人。”
“原來如此！”
道人似乎明悟了什麼，四個字出口的同時，眼前的一切竟緩緩扭曲起來，就在即將消散之際，紅色嫁衣的陳可兒卻趕忙搖了搖頭，“夫君，我們已經拜堂成親，可兒別無所求，只願今宵過後，再行訣別，可否？”
待到晨曦破曉，眼前的一切好似夢幻泡影般，消失的乾乾淨淨。
陳可兒走了，帶着噬天魔刀一起，破開虛空節點，前往了傳聞中的閻斧鬼界。只是那一夜春宵，卻鐫刻在陳可兒心靈深處，無論如何抹之不去。
只是，泡影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嗎？真真假假，又有誰能分得清呢！
……
此生逍遙天休問，古來萬事東流水。
獨月高懸，涼風習習。
絕山之巔，兩道身影相對而坐，酒肉飄香，幕天席地，星辰點點間，卻是一種來自於心靈深處的逍遙快活。
“這便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道人開口問道，聲音中滿是好奇。
“呵呵，這些年來，是道塵經歷過最快樂的時光。在此，還要多謝道友，讓道塵明悟了“愛”之真諦。”
道人對面，一身黃袍的秦道塵緩緩開口道，聲音中透出幾分輕鬆自在。
“哦？你說說什麼是“愛”？”
“這些年來，我們一起朝遊北海暮蒼梧，殺妖獸、納靈氣，探仙府、戲人間，此間種種，唯有“陪伴”二字，愛一個人，不需要佔有，只需默默陪伴就好，就如同你我一般。先前是道塵執着了。”
聞言，道人似有所悟的點了點頭，只是眉宇間依舊有些疑惑，忍不住再次開口道，“在道友心中，這便是我嗎？”
“孔師弟是什麼模樣，在道塵心中並不重要。你善也好，惡也罷；人也好，妖也罷，在道塵心中都沒什麼區別，你就是你！”
說完這句，四周的一切都好似浮光掠影般，緩緩消散開來。
道塵走了，走的很徹底，無牽無掛，心滿意足，對於一位心懷死志的人來說，死亡，也是一種解脫。
……
西嶺大地，九彩幻滅，生生死死間，道人的身影浮現在無窮無數的記憶中，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道人，每個道人各不相同。
億萬次的沉浮、億萬次的經歷，努力過、迷失過、彷徨過、絕望過，只是每當道人疲憊到極限，想要放棄之際，“你就是你”四個字，卻如同明燈一般，將道人再次從深淵中拽起，起起伏伏，反覆煎熬。
一直到整個西嶺妖洲最後一位沉寂在記憶世界中的生靈泯滅！
“我是誰？”
“我是誰？”
“我是誰”
無數次的沉淪間，這個問題如同幾乎已經成了道人本能的思考，這一刻，彷彿福至心靈般，道人並未隨着記憶潰散而消失，反而渾身散發出瑩瑩黑光。
“在陳可兒心中，我是依靠，是救贖，是世間唯一值得相信之人，更是她拜過天地的夫君；在秦道塵心中，我我摯友，是恩人，是朋友，更是願意一生陪伴的藍顏知己……
在有些生靈眼中，我是惡，是魔，是屠戮蒼生的劊子手；在另外一些生靈眼中，我又是拯救萬千的英雄，是頂天立地的好漢……
我到底是誰？
在萬千生靈眼中，我有千萬種模樣，是善，是惡，是魔，是佛，是人，是妖……
不不不不，不對不對。
世人眼中的我，只是我的一部分而已。
有生便有死，有善便有惡，有真便有假！
醜女造就了美人；愚氓映照了智者；懦夫襯出了英雄；衆生度化了佛祖。
魔從善中來，以惡爲土壤。一體兩面，無分彼此……”
這一刻，道人好似明悟了什麼，語速越來越快，眸光也越來越亮，“天地萬靈是我，我爲天地萬靈，萬物萬靈皆具天魔妄念本相。
我是魔，魔是我。
我就是我！”
話音剛落，天地萬物好似瞬間化爲了虛無，眼前的一切緩緩消散，九彩幻滅，薄霧消散！
“真我唯一，本自具足。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道人聲音不大，卻詭異的浮現在西嶺妖洲每一位僥倖存活下來的生靈心中，這一刻，萬靈俯首，盡數朝着道人的方向跪拜而來。於此同時，九霄至上，不存於現世的巨大漆黑魔心好似感應到了什麼，頃刻間縮小到巴掌大小，微微一躍，融入道人心頭消失無蹤。
僅僅半個月的功夫，西嶺劇變，無數妖者紛紛隕落的消息如同狂風一般，從西嶺妖洲，一直傳到了北海之淵，整個人族驚疑過後便是大喜，原本處於滅族邊緣的妖劫大禍竟不知不覺間悄然解除。
此事震驚了整個西嶺人族，只是不管倖存的人族如何探查尋覓，卻根本沒有絲毫線索，記憶世界中的一切沒有在這些人族心頭留下半分印象，在衆人的感覺中，僅僅只是睡了一覺，那潑天的妖禍便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這探尋無果後，此事引起了衆多猜測：有人說那些妖族都是被上界的大能給無聲無息的抹殺了；還有人說是妖族內部爆發了瘟疫，導致一夜之間死傷殆盡；還有人說那些妖族都被一隻魔頭給吞吃了，繪聲繪色的描述着記憶中殘留的些微影像……
數百年後，隨着人族繁衍生息，此事也被譽爲人族有史以來最大的懸案！
萬劫之下，妖族生靈十不存一，積骨如海，死傷殆盡；人族雖說也有隕滅，不過比之妖族卻要好上太多，起碼保留了大部分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