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真小人
周家在杭州經營香料生意,到如今,也有四代人了。
當年周祈潛心鑽研,研製出獨家祕方十二張,又翻閱古籍,將失傳已久的古香研出三種,至此,算在杭州徹底站穩了腳跟。
從前走街串巷的周祈,僅用了半年的時間,就盤下了天寶大街上的那間鋪子,生意紅紅火火的做了起來。
傳到如今周家這位家主周勉,其實早就只是勉強支撐。
周勉兄弟三個,卻沒有一個十分中用的。
他們祖父周祈的一身本領,他們衆兄弟,竟是連三分都沒學去。
更不必說底下的子侄,那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偏偏周家又人丁興旺,單是周勉他們大房這一支,這一輩子,便得了四子三女,再算上二房和三房的,總有幾十口人。
人都說家大業大,百年望族不衰,可週家,實在不是這樣的。
坐喫山空,能支撐到現在,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但凡是知道些內情的,都曉得,打從兩年前起,周家就有變賣傢俬換銀子這樣的事兒了。
只是人前裝模作樣,總還要充臉面的。
去年周家大郎周廷成婚,娶的又是泉州劉家的姑娘,父輩們早定下的親事,那劉家又一向看重名聲,是以便曉得周家如今不濟,照樣把姑娘嫁了過來。
但周家總不能怠慢了人家,何況劉家的陪嫁單子實在豐厚。
於是又不知填了多少銀子,才把聘禮弄得像樣,可如此一來,周家便更難以支撐。
胡嘉言端坐着,一隻手攏了指,時不時的輕點着桌案,發出陣陣悶響:“照你這麼說,其實你們家,比我們看起來,還要不濟了?”
對面的坐着個二十出頭的郎君,垂頭喪氣的:“我大哥一場婚事,給劉家的聘禮,折了銀錢,少說一萬兩銀子,多少寶貝放在裏頭,還另有一萬兩的銀子,這算下來,便是兩萬兩。”
這便正是周家長房的二兒子,單名一個延的。
周延又嘆氣:“咱們交情好,我也不怕你笑話,雖說是家醜不外揚,可我們家如今如何,你其實也知道的。這兩萬兩銀子給出去,真是動了根本了。”
要胡嘉言說,那劉家也是挺狠的。
既然要成全自己的名聲,姑娘的陪嫁單子,便湊合湊合,私下裏貼補姑娘多些,都是一樣過日子。
可他們說着要臉面,大張旗鼓的準備陪嫁,打的不還是周家的臉嗎?
都要做親家了,兒女婚事又是打小就定的,兩家人素日都有往來,他們會不曉得周家如今同個空殼沒兩樣?
硬生生逼出周家兩萬兩銀子的聘禮,其用心,很是值得深思的。
不過這跟他倒沒關係。
胡嘉言端了茶杯,抿一口:“所以你們就把天寶大街的老鋪子盤給林掌櫃了?”
周延眼角抽了抽:“那是辱沒祖宗。”
這意思……
胡嘉言不動聲色把茶杯放回去:“怎麼說?”
“具體我也不知道了,反正當初姓林的找上門,說要老鋪子,我爹和我大哥都不肯的,姓林的最多的時候,肯給三萬兩,我爹都沒點頭。”
周延一面說,又搖了搖頭:“後來是爲什麼又同意了,我真不知道,反正三萬兩銀子是給了我們家的,但鋪子歸他,而且我爹還答應了,一年內,不換匾額,一年後,才摘我們家的老匾。”
他想起什麼來,掰着指頭算了算:“滿打滿算,還有四個月時間呢。”
這可真是邪門了。
林月泉竟然能拿出三萬兩現銀,底氣十足的跟周家談這筆買賣。
而周家呢?
既然最後還是三萬兩,那一開始沒答應,後來爲什麼又點了頭?
還有那老匾——
他們做生意的,最看重的就是信譽和口碑,周家一塊兒匾,裏頭是三代人的信譽,就算老鋪無奈之下盤給了別人,可匾還是周家的匾,也該立時摘了,掛在別的鋪面,也好叫城中百姓知道,天寶大街周家鋪子改名換姓,和周家再沒關係了,往後真要出點什麼差錯的,也別找上他們周家。
但周家偏偏不。
林月泉要是心再黑點兒,掛着周家的老匾做惡事,名聲卻都要算在周家頭上,那不就等同是,周勉拱手送了周家的名聲去給人家作踐的嗎?
這事兒……
不爲利,不爲名,那就只能是,有了什麼把柄短處,被人家拿住了,捏在手心兒裏,不得不點頭。
林月泉大抵是先禮後兵。
胡嘉言心念閃過,便下意識擡頭去看周延。
周延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麼?”
他搖頭。
問周延是沒用了,就算真的是被林月泉拿住了把柄,周延也不會告訴他。
周勉選擇了妥協,這事兒恐怕,不是那麼好遮掩過去的。
匆匆與周延分開,胡嘉言哪兒都沒敢去,徑直就回了家。
胡鶴軒知道他出門去見周家人,把外面的事情全都給推了,就在家裏頭等消息。
胡嘉言一路往他書房去,上了垂帶踏跺,在門口站定住,擡手在雕花門上輕叩:“爹?”
裏面沉悶一聲進來吧,他才上手推開門,等進了屋中去,又反手把兩扇門給帶上,又掩去了一地陽光。
胡鶴軒盯着他看了會兒:“見過面了?”
他正往旁邊兒坐,身形一頓,又坐下去:“爹,這事兒恐怕有些蹊蹺。”
當然蹊蹺!
不然也不會叫他去打聽了。
那是老鋪子,祖宗的臉面,盤給了別人,將來死了,到了九泉之下,都沒臉見祖宗。
胡鶴軒沉聲:“趕緊說。”
於是胡嘉言便把周延那番話原原本本說來:“我想,周家大概有什麼把柄,被人家捏住了,才任人揉搓,不得不把天寶大街的老鋪子盤給他的。”
他說完了又頓了頓:“不過這麼看,這林月泉,也還算客氣了,不然連三萬兩銀子也不會周家。”
要是有把柄,強佔了去也沒什麼不行的,反正周勉都會點頭的,給不給他銀子,他都要點頭。
但究竟是什麼樣的把柄,迫使周勉不得不答應?
這麼大的事,周家卻一點動靜沒鬧出來……
胡鶴軒摩挲着下巴:“看樣子,這事兒周家兄弟幾個,都是知道的。”
胡嘉言嗯了聲:“祖宗留下的老鋪子,要不是兄弟們商量過,開了宗祠祭拜告祖宗知曉,周勉一個人,恐怕不敢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