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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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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亭子裏,只剩下了修習文道的幾位公子哥。眼下都是自家人,自然也不必多做掩飾,庾成心急口快地搶先問,“準哥,你要我們開詩會,來試探一二,如今都結束了,也沒試出個深淺來,反而碰上了庾戊那廝,可真是虧得很!”

    庾準原先溫和的面龐上,柔和的臉部線條繃緊,也有一些嚴肅,他也未想到對於先前的示好,這位樓主竟然一點也不動心,全程一言不發,宛若擺設。

    原先踱步過來的庾旬,一陣冷風颳來,緊忙地扶住一邊的欄杆,弓着腰就開始不住地咳嗽。露出的手極其瘦長,基本可以勾勒出手指的骨型來,在風中像是一根搖擺的桅杆。

    庾準快步上前,攙着他坐在了位子上,“風大雨急的,旬哥你先回去歇息吧。今天的事情,是我過於自負了,沒想到她一旦都不心動。”

    庾旬喫力地搖頭,“不怪你,原是我們不夠格,她才瞧不上眼。”

    庾和是三兄弟裏最敦厚守禮的,此時也忍不住抱怨一句,“早前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諸葛錚靠流景樓主的襄助,從沒落世家貴公子一躍成爲朝堂新貴,只遜了王家公子半籌,如今我們卻……哎!”

    庾準拍了拍仍然咳嗽的庾旬的後背,沉聲道,“商人向來重利,講究公平不喫虧,如今碰壁,恐怕的確是如旬哥所說,我們幾個夠不上她的眼。流景樓主漂泊天下,見慣了才華絕豔之人,我輩尚且不是人上人,故此難以得其青眼。”

    其餘幾人一聽,黯然傷神,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貴公子,卻被如此瞧不上眼,雖然儀態上看不出分別。但細裏一品,自己一悟得之,反而更讓人覺得受打擊。

    此時,恰好雲收雨歇,幾人垂着頭,各自回了自己的居所。

    庾准以扶庾旬的緣由,與他暫且同行,庾旬見他眉頭未解,愁容不散,一副欲語卻不言的樣子,咳嗽兩聲,“你若有話可直接對我說,不必繞圈子,我們之間,不必在乎什麼顏面與否?”

    庾準瞧了眼四周,確是沒人之後,又扶着庾旬進了他院子的內室。他臉上嚴肅得線條繃得筆直,一雙眼眸也晦暗不明,很是難看地提出了他的推測。

    “剛庾和說錯了,我們與諸葛錚是不同的。拋去品貌才能不說,也是天差地別的。”

    庾旬沉聲,“何解?”

    庾準攥着自己垂下的衣袖,“是身份。我們身爲庾府的子弟,雖身世顯赫,但離朝局太遠,根本難以給樓主以回饋。她是商人,自然不肯做這等不划算的生意。”

    而在顧雲徊歇息的庭院裏,阿蘇也在問青吾這個問題,青吾也給出了與庾準差不多的回答,顧雲徊卻搖頭否定了這個看法。

    她躺下柔軟的被褥上,睡得四仰八叉,沒有半點淑女相,腳上的繡花鞋早已被踢到不知道何處了,她翻身一滾,扯着一個被角直接滾進了牀鋪內側。

    “庾府裏,我確實想要個自己人,而且我也有能力,送他們去京都,這些都不是問題。”

    “

    問題是,庾府的文道,畢竟不可能佔庾家的絕對地位,所以我並不想豢養這麼一大批人做着一般效率的工作,這不符合商人的利益。然後,我只想要一個足夠聰明且能幹的就行,如今看來,就剩下一個名字了。”

    她指着阿蘇手上的一隻小蟲,“還多虧了青吾養的這隻竊聽蟲,讓我更快地做出決斷。庾旬雖然清正直孝,但是機靈聰慧不足;庾準雖然溫和善言,但此人心性還不穩定。”

    這麼一來,剩下的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那時候要去接觸他了是嗎?”青吾把面前剛配好的藥材,用面前的黃紙,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

    “當然不是!”顧雲徊搖了搖手指,“他也有問題,問題就是太過自然和完美。所以,我猜測庾瑤應該已經被人收買或者作交易了,從他這頭着手,絕對不是什麼好主意。”

    “那豈不是一個都用不來了!”阿蘇到很是不滿,大老遠地跑來一趟,人沒見着不說,連能利用的棋子都沒有,白作一番辛苦事兒,換了誰不得抱怨一番。

    顧雲徊從牀上猛地一掙,做直了身子,突然俯下身子,用手支着下顎,“不然我明天帶你上街玩玩去,庾瓔的事兒得看他們扯皮得如何了,反正咱們不插手,就當看戲就罷。”

    第一句話是同阿蘇說的,博小姑娘一樂,後年那幾句都是講給青吾聽的,他爲人穩妥沉靜,不然時候都得靠他去點醒那個軟乎乎的小姑娘。他辦事周到沉穩,顧雲徊也樂得都交給他完成。

    阿蘇聽到出門逛街,樂得拎着自己的裙襬,在地板上掂着腳尖,輕快地各處轉圈圈。她年紀小,也喜熱鬧,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性,讓她在這麼沉悶的府裏呆着,的確也不太好。

    青吾把最後的藥材抱好,看了眼樂不可支的小姑娘,也沒忍住放出一點笑來。

    第二天,是個難得的晴天。

    顧雲徊拿出作爲一家之主的氣勢來,說到做到,大早上就坐着馬車從側門出了府邸。府裏的人自然也不敢攔着,好聲好氣地送她出了門。

    馬車一駛入大道,過來一陣氣氛同府邸裏很不一樣。

    府邸裏的幾日都是陰雨綿綿,雨就像是落線的珠子般停不下來,一串連着一串的。連續的雨天,讓這原本不甚歡快的空氣,更是被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讓人既不想出門,也不像一直懶散地呆在房間裏。

    而如今,面前的大街寬闊平坦,頭頂的旭日蓬勃朝氣,行走的百姓臉上淳樸善良,帶着由內而外發出的真情實感,歡聲笑聲,都極爲真實可見。連兩邊小攤飄着的麪條餛飩的香氣濃郁,飄進他們的馬車也好像有了實體,縈繞不散。

    馬車車簾就算不掀起,都能聽到響亮如嗩吶的叫喊聲,配着民間常用的鑼鼓,也許是外地商販叫賣着自己的貨品。就連衣冠富麗,擺出大派頭的紈絝子弟,沒欺負人地走在大街上,都有種真實的傻氣。

    不知爲什麼,顧雲徊突然又想起小時候的那個夜,母親怕了她的冷漠,夜裏與父親哭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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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 那哭聲,像極了小時看過祭天時會用到編鐘聲響,一下一下的,悠久漫長,還有恐懼和神祕。

    顧雲徊突然有點魔怔了。

    手指甲不由得直戳進皮肉裏,就連出了血也渾然不覺,那個稚嫩的身影站在門口,直接推門而入,“孃親,我沒有。”

    “我沒有。”

    她像是被蠱惑了一樣,又低低地重複了一遍回憶的那一句,沒有那絲清冷軟糯,有的只是冰涼無辜。

    “沒有什麼?”一個低沉喑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同時她直接落入了一個帶着涼風,但是卻很是溫暖熨貼的懷抱中。

    她一下收回神,還沒反應過來,頭就被那人按進了他的胸口。溫熱的氣息在耳畔打轉兒,帶着繾綣和深情,無可奈何,和難以抑制的思念憐愛,蠱惑着她,“沒有什麼?”

    “沒有,我沒有對一切都漠不關心,我只是個懦夫。”

    蕭南隨第一次看着目光有點空洞的顧雲徊,烏髮襯着發白的臉頰,黑白分明,眼波就像是寒冰下流動的水,隔着一層冰塊,就藏不住她焦躁無奈的情緒。

    他長臂一伸,直接把她的整個人都攬進了懷裏,怕是嚇到她一般,小聲地哄着,“嗯,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顧雲徊聽到這話,眼中的寒冰一下子碎裂,原本藏在裏的淚水猝不及防地打溼了他的衣襟,始終未停,但卻連一聲哭聲都沒有,安靜地讓人心疼。

    不知道爲什麼在這個時候想起了那個夜晚,也許是同那時一樣壓抑的環境,讓她下意識地恢復了身體上最誠實的記憶吧。

    蕭南隨臉頰貼着她的額頭,就這樣靜靜地抱着她。這件事情他也是後來細查才知道的,顧雲徊自小性情通透,看多了各種陰損的事情,小小年紀積思甚重,身體非常不好,三不五時地就要去寺廟。雖然所思,也還算開朗大方。

    但是,後來有一次出門之後,她整個人就開始變得嚴肅清冷,對人愛答不理。那種情況甚至嚴重到連當時的顧夫人,她親孃,都擔心她是不是性格出問題了。

    從小敏感通透的顧雲徊查覺得很快,甚至聽到了親身言語,自然受到的傷害就最重。更加不可言說的是,那讓她性格突變的事情,因爲她目睹的是一場滅門之禍,而且兇手正是當今聖上的親率部隊。她誰也不能說,也不敢說,不到十歲的孩子在身心柔軟多病無力的時候,還要承擔這麼殘忍的事情,誰說不是痛苦和折磨。

    這也是她後來,十多歲就離開京都的緣故,這灰暗雜亂的官家墳地,她實在是透不過氣來了。

    更別說,被滅門的那家,是當時的蕭南隨的唯一的親人,汝南王一家。她偷跑出府,陪着他熬過了那漫長黑暗的日子,受着他偏激時候的冷言嘲語,還要不惜和她父親做交易。當時,他以爲她只是個純善的姑娘,卻不想她是揹負着多大的痛苦,透支自己,在給予他陽光。

    那時候的蕭南隨,再也沒辦法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分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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