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情滿滿,又伶牙俐齒的李氏,是個不好打發掉的人。
半個時辰後,祝東風、祝小月、李氏、和趙父趙母坐在二樓的包房裏。
酒菜擺滿了桌,還有用麪粉蒸的壽桃饅頭。
趙母的坐位挨着祝東風,她低聲淺笑道“二哥是在宮裏長大的,雖有衆人呵護,卻未有貼心之人,與他最親近的張賢妃又薨世了。
我同他伯父,每日都會猜想,不知他這一日過的是否順心,遇到不順心的事,可有人傾訴。自他成了親,有知冷知熱之人,纔想的少了。”
她看了眼對面的李氏,繼續與祝東風說話“有孩子不在跟前的人,才能切身的體會到這種掛念和不安。像她這樣兩個孩子日日在身邊,是體會不到的,常說我偏心,說我想二哥的時候多,想大哥的時候少。”
李氏笑着接話“娘,您可不就偏心嘛,幫我做的衣服,繡的梅花;幫妹妹做的衣衫繡荷花,那荷花可是比梅花大多了。對了,那件衣服做好了嗎?”
趙母笑道“沒呢,花還沒繡好。那是冬衣,又不急着穿。”
祝小月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目光在三人之間,不停的換來換去。
秋葵告訴過她,世子妃去過秀州,見過趙瑗的爹孃。
那就是她曾經來過,見過這對相貌非凡的中年男女,見過這個極度熱情,又愛說話的年輕婦人。
曾經的公公婆婆?嫂子?
這家人看起來還挺不錯的嘛。
祝東風此時也是這樣想的,而且她特別能體會到趙母的心情。那時候的自己,每晚睡覺前,就會想一下,那個孩子是不是也已經躺到牀上了呢?這一日過的是否順心呢?不順心的時候,可有人安慰?
此時她的身份,是郭思謹的姨母。她笑着接話“姐姐說的極是。”
宋羿回到客棧的房間,在牀上坐了一會兒,站起身朝門口走;到了門口,又轉回身走到牀邊坐下。如果往返了三次,最後撫額坐在了牀沿。
趙母的生辰是在冬天,自他認識趙瑗後,趙瑗每年都會讓他幫忙選禮物,讓張伯帶回秀州。
這三個趙家人,明顯就是衝着祝小月來的。
宋羿很不安。
那日禮部的胡尚書找他,他原以爲是向自己打探趙瑗喜好的。不料,胡尚書悄聲問他,世子妃可有什麼,足以明正言順封不了皇妃的錯處。
宋羿以前雖然沒有官職,卻因爲跟着趙瑗,經常同官員們打交道。這個胡尚書才能平庸,卻是個鐵桿的皇黨,跟誰都不是一個派系。除了皇帝,誰的話都不聽。
胡尚書敢這麼來問他,就說明是皇帝的授意。
宋羿當時沒有答覆。
他想了兩日兩夜後,去了德清。從德清回來,找了胡尚書,並提醒他,這事要先辦後奏,否則被人封住了口,真事也變成假的了。
流言傳出去後,他曾很心疼,卻沒有後悔。
短暫的疼痛過去,結果是對大家都好的。
趙瑗另娶了對他有利的皇妃,她有了自由,而自己有了希望。
慕容謹和祝東風的到來,令事情發生了驚天逆轉。
這個結果,就如今日的局面一樣,始料未及。早知道如此,怎麼也不會在秀州停歇。
席上的酒菜基本未動,訴說情誼的話,總也說不完。
從趙瑗小時候講到他們的成親禮,又講到他們一起來秀州過端午節,講得祝東風如坐鍼氈,直後悔沒有早點硬下心腸離開。
祝小月聽的津津有味,對她們口中的二哥產生了極大的好感,莫名生出了些嫉妒之意,嫉妒嫁給他的女子。
“娘,我以前是什麼樣子?”
次日的馬車上,祝小月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祝東風瞥了一眼裝了半個馬車的蔬菜瓜果,沉默了半天,沒有回答她的話。
這半車東西,是今早趙父和趙母送的,說是自家種的。等到了秋天,核桃和栗子卸了,再往德清送。
祝東風的沉默,令祝小月很不安,令她覺得自己離趙瑗口中的愛妃又近一些。
此前慕容謹和祝東風一直堅持說,她就是祝小月,是大理人。
雖然她明知道他們說的是假話,卻相信着自己一直就是祝小月,跟那個叫郭思謹的沒多大關係。
這種感覺奇怪又微妙。
祝小月開始盼望着,再次見到趙瑗。
馬車的速度起初並不快,後來在祝小月的不斷的催促下,速度越來越快,太陽未落便到了同裏鎮。
這一路上,祝東風的心裏,都是沉甸甸的,到了同裏鎮更沉了。
記憶中那個繁華的地方,冷清而蕭條。
祝小月仰頭望着門楣上“錦園”兩個字,問道“這是娘以前住的地方?”
“嗯。”
開了門,院子裏雜草叢生,只有薔薇花比記憶中的開得旺盛。
“娘,我們晚上就住在這裏吧,不久前有人在這裏住過。”祝小月看了臥房,又跑去看竈房,“還可以做飯,我們帶的有食材,也不用買了。”
宋羿接話道“沁園春的老闆李慕曾在這裏住。”
祝東風想起李慕的樣子,問道“他是同里人嗎?他家人也是同裏的?”
宋羿說“聽說是在這裏長大的,沒有父母。七八歲的時候開始跟着二爺慕容然。”
哪個孩子都有父母。即使現在沒有,也曾經有。
李綺羅,慕容謹。李慕。
原來是那個孩子啊!難怪看着眼熟。
二十年他還管她叫姑姑。
那個時候,祝東風還沒有同慕容謹成親,也沒有私奔,甚至不知道她大哥偷偷的愛慕着她。她正一心想着如何從慕容家,從同裏鎮逃出去,獨自去闖江湖。
李綺羅領了個五歲左右的孩子來了同裏,說是慕容謹的孩子,叫念謹。
祝東風還很高興,既然慕容謹的女人和娃尋上了門,他肯定不會再打她的主意了。
誰知願望落了空,慕容謹非但沒把他們當回事,還想着悄悄的把他們處理掉。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她和慕容謹離開同裏鎮的時候,李綺羅帶着小念謹仍住在同裏鎮。
祝東風只知道小念謹不是慕容謹的孩子,是別人特意尋來的。至於什麼原因,她沒問。
二十年物是人非,小念謹長大了,還接管了她原來經營的酒樓。
那個叫李綺羅的美麗女子去了哪裏?
祝東風對自己感到驚訝,也爲對慕容謹的信任程度感到驚訝。慕容謹說念謹不是他的孩子,她居然很相信,並自此,再未去想過他們母子二人。
此時站在這個院子裏,想到慕容謹,想到當年私奔的情景,祝東風再次覺得自己很幸運。慶幸當年出了宮,來到了這個地方,遇到了她的良人。
看着女兒在院子裏好奇的東摸西看,彷彿看到了十歲的自己。在初來此地的半日內,把這個院子的每個角落都仔細看了遍,包括都種了什麼花,有幾棵樹都數了個清楚。
她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呢?
她的良人在哪裏呢?
“夫人準備在這裏停留幾日?”趙瑗看到錦園的門大開着,直接走了進來。
此時祝小月正坐在樹杈上,伸着手摘梨子;祝東風目中空茫的站在院子中央;宋羿早不去了何處。
祝東風回了回神,看了趙瑗半天,才應話“最多兩三日。”
趙瑗“嗯”了聲,仰頭對着往懷裏放梨的祝“扔到這裏來,我接着。”說着撩起了衣衫前襟。
祝小月衝他急擺手。
但已經晚了,祝東風已經看到了她。
“快點下來。”
祝小月對着趙瑗瞪了一眼,又對祝東風笑嘻嘻地說“不會掉下去的,我經常爬。”
祝東風望向了趙瑗。
趙瑗回了她一個溫和的微笑,又繼續對祝“你拿着梨不好下來,我接着,一個一個的來,不會摔壞。”
祝小月大笑道“萬一砸到你的鼻子怎麼辦?我手頭不準的。”
趙瑗笑望着她說“砸掉了,也不讓你賠。”
待趙瑗接了一個梨子後說“等一下。”他把懷裏的梨拿出來,小心地放在地上,繼續扯着前襟去接。祝東風才明白過來,他說的一個一個的來是什麼意思。
她方纔還奇怪,不一個一個的扔,還要一下扔幾個的麼?
待祝小月開始小心的爬着下樹,趙瑗又站在樹下,張起了雙臂。
祝小月扭着頭嘻笑道“你是想接着我的嗎?那我跳了。”
“別,別,我可能接不住”趙瑗急聲說。話未落就紅了臉。
“那你這個架式,是幹什麼?”
“怕你萬一掉下來。”
太陽隱沒在院牆的後面,院子的光線漸漸暗淡,映得他的臉色分外的柔和。
“大皇子用過飯了嗎?”
“尚未。”趙瑗答着祝東風的問話,目光卻一直在祝小月身上。
“晚上在這裏用飯吧,我做的麪條很好喫。”
“娘,我也會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