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陰。
這一日，杭州城跟以往沒什麼不同，大人物的緊張和忙碌，平民百姓不知道，也就跟他們沒什麼關係。他們該賣包子賣包子，該賣稀粥賣稀粥。</p>
菜市場的佈告欄歷來是消息的集散地，一大早就圍了人。識字不識字的人都有，不識字也沒關係，反正有人念。</p>
站在前面念佈告的人，剛唸了一半，人羣裏就炸了鍋。</p>
“金狗就這麼厲害嗎？”</p>
“怎麼可能。”</p>
“慕容旋怎麼可會輸？慕容旋啊，難道不是江湖人稱‘旋爺’的慕容大俠嗎？”</p>
“金狗跑到我們地盤上比試，我們還能輸給他？我們的人也太菜了吧，”</p>
“不服你去跟他比啊。”</p>
更多的人，則不是不吭聲的，看了之後，扭頭就走了。</p>
不吭聲的人裏，一部分是覺得這打打殺殺的跟自己沒什麼關係，別一部分特別的人，是爲這個結果震驚，一對一的單挑，慕容大俠居然會輸。</p>
慕容大俠都輸了，他們這些蝦兵蝦將，闖江湖還有什麼意思？不再猶豫了，還去從軍吧，馳騁沙場，換一種活法。</p>
這個消息，天未大亮，趙瑗就知道了。是皇帝派人傳信給他的，除了一句慕容旋輸了，沒別的話。</p>
由於一晚上基本沒睡，趙瑗的精神看起來十分不佳。</p>
夜飛看着軟蔫蔫的主子問“要不要小的去打聽打聽，當時的戰況？”</p>
“不用，不讓我們知道我們就不用知道。”</p>
趙瑗是騎馬上朝的，他從十二歲起就開始進朝堂了，從來沒有哪一日如今日這樣覺得有些厭倦。因爲他突然意識到，朝堂不是個好地方，是個顛倒是非黑白的地方。</p>
這令他感到壓抑。</p>
一個女子拼了自己的性命去挽救別人的性命，結果卻是要夫君把她休掉，這還有天理嗎？</p>
不久後，他的壓抑感轉化爲了憤怒。</a>
因爲，在朝堂上，宋羿把昨晚在西湖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講述了之後。還沒等衆朝臣議政，高高在上的皇帝平平穩穩地說</p>
“普安世子妃不守婦道，當衆胡言亂語，妄言朝政，罰奉三個月，禁足十日；普安世子教管不利，禁足府內三日以思已過。”</p>
這番話落之後，朝臣們面面相覷，有兩個準備站出來，參奏女子議政，好比牝雞司旦的御史，收住了邁出了一半的腳。</p>
紫辰殿裏，一時間靜悄悄的。</p>
站在後面角落裏的趙琤想出來說句話，又覺得當衆與聖上辯駁，有些不妥。他只是個四品的武將，勉強夠資格進來聽政，議政的事，還輪不上他。</p>
郭思謹說的那些話，昨晚他就知道了。終於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而且還是另一個世子的妃子。不禁令他感慨萬千。</p>
恩平世子趙渠是他的親生兒子，還是第一個孩子。第一次抱他時候，已經三個月零五天了，看着襁褓裏的幼兒，激動的心情無法言表。他把趙渠看成了自己生命的延續，他認爲此生自己若是有完不成的心願，就由他來替自己完成了。</p>
聖上選子的消息傳出後，他夫人很擔心自家的孩子被選中，他卻是盼着能夠選中。</p>
位置越高，可以做的事，就越多。男子漢大丈夫來到這個世上，就是要做出一番事業來的。</p>
如他所願，趙渠被皇帝看上，養育在了宮中。更加如他所願，五年後，自己做了羽林衛，偶爾可以在宮中看到自家的孩子；八年後，做了羽林衛的首領，在宮中行走自由，幾乎日日可以看到自家孩子。</p>
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在趙琤眼裏，趙渠無論是長相還是才幹學識，那是絕對的出類拔萃，是同齡人比不了的。</a>
既是如此，趙琤從來沒有對兒子的競爭者趙瑗有任何惡念，從來沒有一刻，哪怕只是一個細小的念頭，想着去做對趙瑗不利的事。</p>
趙琤的這種思想，很多人是不信的，也不能理解。曾不至一個人對他明示，或是暗示，對趙瑗做些什麼，比如摔斷腿了，碰着腦袋了，丟了一個手指頭了等等。</p>
天子那是一個國家的臉面，身體殘缺不全肯定是不行的，就是臉上有一道治不好的疤，可能就與這個稱號無緣了。</p>
趙琤每次聽到這類的話，他心裏都很生氣，這是對他，也是對他兒子的侮辱。</p>
難道不通過這些方法，他兒子就得不了那個位置了嗎？男子漢行事當光明磊落，這樣得來的位置，坐得着嗎？</p>
可是這些情緒又不能表現出來，說這些話的人，都是趙渠堅定的支持者。一朝天子一朝臣，趙渠若是坐了那個位置，還需要他們的繼續支持。</p>
爲此趙琤常常很鬱悶，偌大的杭州城，偌大的朝廷，除了自己的夫人之外，別人都不解釋他。以爲趙瑗能全須全尾的活到現在，不是他沒有搞過動作，是他沒有機會，或是搞過失敗了。</p>
現在有人當着衆人的面，當着他二十來個弟兄們的面，提到這個問題，而且是堅定的相信着他。這讓趙琤感到欣慰，他覺得這些年自己的堅持還是有很多人看到的，只是那些人沒有說出來罷了。</p>
在趙琤思緒萬千的時候，聽到有人高聲激昂地說話。</p>
“聖上如此決定是否有失公允？在宋大人的敘述裏，臣聽到的是一個人解了衆人之危，挽救了上百人的性命。城防軍趕到是可以在短時間內，把刺客給剿了。</p>
但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就是人命。刺客有兩百多人，殺死兩百多人，我們的人會有多少爲此而身亡？而刺客也是聖上的臣民，他們也是在爲國爲民的在流血，甚至不顧生死。世子妃不但救了他們，還給他們另指了道路。</p>
也許此刻就已經有人在募兵處候着了，也許將來的他們就是保家衛國的好兒郎，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其中的某個人會站在這個朝堂上，思考着怎樣才能爲天下蒼生謀福謀生。”</p>
是翰林院的秦觀。</p>
說起來同趙琤多少也有些關係，是他岳家大伯父的關門弟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