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十月以降,整個益州境內,各城門常年有差役盤桓,見到個挑着擔子進城的,必要抓過來翻查籮筐,若發現帶有米糧的,動轍會被送往衙門審訊,特別是城外進來的陌生面孔,更是會被反覆盤問。爲此,整個城中的差役捕快已經多日未曾休沐。
原本這時節,出產的米糧瓜果十分豐裕,地裏的活計又日漸減少,往年此時,常有周遭百姓挑了自家地裏的出產來城裏換些進項,但今年,實是太過可怕,漸漸,城中便已看不到挑擔的百姓了。
在這風聲鶴唳中,販賣糧食的傢伙們,算是徹底銷聲匿跡了。但這樣的場面卻沒能讓各個糧鋪的掌櫃能夠舒展眉頭。
天光大亮,金掌櫃在裏邊罵道:“懶死你個小子!這麼遲了還不把門開了!”
夥計嘀咕着:“反正也沒人來,開不開有甚分別……”
金掌櫃眼睛一瞪,便要再次喝罵,夥計連忙一溜煙地跑去打開了鋪子的門,果然,門外冷冷清清,連個人影都沒有。
夥計看了金掌櫃一眼:“你看我就說了吧,沒人……”
金掌櫃想罵,最後卻只是愁眉不展地長長嘆了口氣,到底是哪裏出了毛病,明明城中現在連個挑擔的農夫也沒有了,怎地鋪子裏生意卻是越來越不濟,竟連那農夫搗亂那幾日都不如了,到得最近,更是連續數日連張都未開。
門外忽地多了一個人影,金掌櫃連忙露出個笑容:“客人要看點什麼……”
待看清來人,金掌櫃笑容隨即僵在臉上,失望掩都掩不住,勉強掛了個笑臉:“啊,東家,您來啦。”
金東家一聲不吭踏了進來,他的視線掃過整個鋪子,冰冷難言,這是他今日巡視的第七個鋪面了,沒有一個客人,一如前面六家。
金家糧鋪歷經三代,從他阿爺傳到他阿父,再傳給他,數十年間,藉着三江世族的庇佑和自家的經營,金家的鋪子不說紅紅火火,卻也始終平平穩穩地經營至今,如今他還沒來得及傳給兒子呢,難道便要斷送在他的手中了嗎?
金東家如何甘心,可是,他能做的已然都做了,甚至靳三爺給的支持比想像中更有力,連扼喉關都給封了,到底問題是出在何處?爲什麼最近一個客人都不肯上門?就是前段時間的風波再令客人惱怒,到得現在,糧喫完了,總得買吧?
金掌櫃長嘆了口氣:“東家,您也寬寬心,並只是咱們一家這樣……今年這益州的風水……真是邪了門兒……”
金東家陰沉着臉,依舊一語不發,好半晌,他才道:“人要喫糧,天經地義,我不信他們不喫。”
“人要喫糧”,這也是當初金家的老祖宗選擇做這門生意最大的緣故。這世上三百六十門買賣裏,人最離不開的就是糧。
可現在,真是奇了怪了,竟然沒人買糧。
金東家忽地道:“走!瞧瞧去!我不信!”
金掌櫃傻眼:“您是要瞧什麼?”他這東家,該不會被刺激出什麼失心瘋了吧!
金東家道:“去瞧瞧那些喫糧的人!”
太陽西斜,如今已漸入初冬,太陽慢慢落下,便忽然冷得厲害,金掌櫃跺了跺腳:“東家,咱回吧。這巷子裏您也看了,真沒什麼送糧的。”
金東家滿面難解:“可這一家家的,府裏面院裏邊那麼多人,總要填肚子吧?”
難道說鬧過前邊那一陣之後,這一家家的都學會了仙術?靠西北風能管飽?!
金掌櫃也一臉鬱悶,是這麼個道理,可他們就是不買糧啊!
他倆背後的小夥計不由翻了白眼,掌櫃的在鋪子裏天天短籲長嘆也就算了,現下連東家都像是抽風了一般,非要在這些人家的前門後門各個犄角旮旯來回晃盪,就好像真能看出什麼來似的。
便在這時,金掌櫃忽然見巷子裏,一個人走到一戶人家的後門邊上拍了拍,有人開了門,兩人一見,立時湊在一處交頭接耳起來,開門的那一個,正是這家平時負責採買的管事!
這一瞬間,彷彿有什麼從心裏滑過。金掌櫃一拽金東家,二人“嗖”地藏到了牆根後,只露出兩雙眼睛死死盯着那裏。
夥計無語。
“掌櫃的,人家不過是在說話……”
“噤聲!噤聲!”金掌櫃瞪着眼睛跺着腳擺着手,急得面紅耳赤,恨不得把這不成氣候的小子提溜到牆後來!就怕打草驚蛇!
夥計無言地走到牆後邊:“哪家哪戶沒個親朋好友啊……”
便是採買的管事,難道便不許別人交友了嗎?
便在這時,忽見,另一人將一個明顯份量不輕的褡褳遞給了這採買的管事,對方笑逐顏開地收了下來。
夥計還未回過神來,便只覺眼前一花,再一睜眼,金掌櫃胖胖的身影已經在一丈開外,只聽他大聲怒吼:“我就知道!你們這羣死賊子!衙役!衙役!!!”
金東家亦在怒吼:“快給我拿下!人贓並獲!哪裏跑!”
那拍門而來的大驚失色,扔下手中褡褳掉頭就跑!
在金掌櫃和金東家雙重高音的指引下,他卻哪裏跑得掉。
看着這終於被逮着的混賬,金掌櫃終於喘上了氣兒,只覺得神清氣爽,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待對方擡起頭,咦,卻不是那個皮膚黝黑、僞作一臉憨厚的農夫模樣的傢伙,哼!必是那混賬的同黨!
“差爺,你們可得好好審他!這傢伙必有同黨!我上次在糧鋪門口見着的不是這一個!”
那倆差役只覺得沒白費這數日辛苦,總算有了收穫,面上也露出笑容來點頭。
那接頭的採買管事卻是氣急敗壞:“這是我的親戚!今日不過來看看我,犯哪條王法了!”
差役們面面相覷,然後看向金東家和金掌櫃:“不是您二位說,他們在販賣糧食嗎?”
金掌櫃冷哼道:“你那褡褳裏是什麼,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採買管事嘿了一聲:“我親戚給我捎點喫的,怎麼着,也礙着您什麼事兒了嗎?!”
差役們打開褡褳,裏面確是大米。
金東家怒斥:“這不是米是什麼!你們分明就是販賣米麪,不知道城中在追查那夥販賣米麪的飛賊嗎!”
採買管事卻淡定道:“就這麼點份量,這叫販賣?”
差役確實爲難,這一褡褳,最多一兩鬥米,若要強說是賣,也太過勉強,一趟只賣一兩斗的買賣嗎?誰家見過這樣賣米的?
金掌櫃心中知道其中必有蹊蹺,可眼下看不出來,他只悶不作聲,金東家也不說話,採買的管事得意地朝差役道:“辛苦您二位了,一場誤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