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顧惜做夢驚醒了,她聽到沈秋蘭在嘆氣。
還有,她聽到顧恆說夢話了,夢裏一直喊着“爸……爸……”
而顧怡的房間,貌似還亮着燈,她在挑燈夜讀。
顧惜本想推門出去看星星,但門一打開,就聽到沈秋蘭在打電話。
“孔哥,你還沒睡嗎?”
“這麼晚打電話給你,沒嚇到你吧?這是家誠的手機。”那個手機,幾乎是顧家誠砸鍋賣鐵買下來的,當時說是爲了接生意。買了之後,他並不捨得打電話,但天天會將手機別在腰間。
“有個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這個事,我實在很難開口,我是鼓足了氣纔來說的,我怕明天一早會改主意了,所以這麼晚也打電話給你。”
“你不是一直很喜歡顧惜嗎?家誠出了事,我要將他們三個拉扯到太難了……”
顧惜聽到這裏,大概已經猜到沈秋蘭要說什麼了。
更何況是孔建國呢?
她沒有想到,沈秋蘭居然會動這樣的主意。
“你看看,你能不能幫忙養顧惜,我記得梅姐以前跟我提起過幾次,能不能抱養顧惜的,當時家誠態度堅決,後來這事就沒有提了,我知道你們夫妻倆都很想要個女兒,現在我實在沒有辦法照顧三個小孩了。”
電話那頭不知應了什麼。
沈秋蘭放下電話,重重嘆了一口氣,一轉身,看到顧惜在門外,嚇了一跳。
以往如果是這樣,她會罵,但這次她沒有,她問“你怎麼起來了?”
顧惜哭着問“你爲什麼要把我送走?是不是爸爸一不在了,你就要將我送走?”顧惜知道抱養是什麼意思。村裏和她同年的敏儀就是抱回來養的女兒,很多人都叫她撿女,都笑她不是親生的。
她不要做“撿女”。
沈秋蘭低着頭,不說話。
顧惜問“你就這麼不想要我嗎?”
沈秋蘭有時候是有點怕這個女兒的,小小年紀,總是牙尖嘴利,常常頂得她無話可說,如今說出這些話,句句凌厲。
“你這麼不想要我,爲什麼要生我出來啊?”顧惜哽咽。
沈秋蘭沒有說話,埋頭靜靜落淚。
顧惜一邊流淚一邊說“從我出生到現在,你不是打我就是罵我,爸爸說我是兩歲才學會走路的,就因爲沒有人教我走路,你到底照顧過我什麼?你不想我當你女兒,你以爲我就想你當我媽媽嗎?”
沈秋蘭低泣“我也是沒有辦法。”
“你怎麼沒有辦法了?我可以穿姐姐的舊衣服,我喫又喫不多,還可以勤快點把秧插好點。”
沈秋蘭聽了,揹着顧惜大哭。
她說“可這個家,除了你,還有你姐姐和弟弟要喫飯啊。”
“那是不是如果孔叔叔喜歡的是弟弟,你也會將弟弟送走?”
沈秋蘭一聽,怔住了。
“你從小就偏心,我知道爸爸走了之後你肯定會更加偏心的,可是這樣你也不能把我送走啊,我也是你親生的。你把我送走之後,爸爸回來後,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她又鄭重地補充一句“你如果真的把我送走的話,我會恨你的。”她說着,哭得越來越厲害,哭喊聲引來了顧怡。
顧怡一早就聽到她們的對話了,她比顧惜更懂事早熟,她拉住顧惜的手,說“媽,你不要用妹妹來還孔伯伯的人情,他對妹妹再好,到底也不是親生的,你要還債,那要麼我現在就出去打工,明仔飯點招洗碗工不需要身份證可以招童工,要麼我發憤圖強好好讀書,將來掙許多許多的錢還給孔伯伯。”
沈秋蘭很驚訝,顧怡居然會說這樣一番話來。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顧怡懂事乖巧,如今經歷了這樣的大事,她反而是最堅強的。
沈秋蘭也哭得厲害,攤開手說“你爸不在,我也沒了魂了,我算過了,我將來撐死只能養兩個。家誠啊,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我說了,我可以不讀書的。我還可以掙錢養弟妹。”顧怡語氣堅定。
“不行,你一定要讀書,我當年科科考第一,就是因爲家裏沒錢供我讀書,我今天才會過這樣的日子,我絕對不容許我的孩子沒書讀,孔伯伯家有錢,而且疼顧惜,顧惜過了去不會喫苦的,甚至還會比在這裏過得好很多。你們以爲我送走顧惜,我心裏會不難受嗎?”
三個女的各自落淚。
顧惜一晚上都睡不着了,她聽到隔壁房的沈秋蘭說“家誠啊,我對不起你了,我知道你一向疼顧惜,但是我真的真的真的沒有辦法了,而且,我知道,你生前轉行賣瓷磚,欠下孔哥的錢都沒有還。”
第二天,孔建國又來了,老家離廣州近,他開車來很方便。
沈秋蘭問“梅姐沒有來嗎?”
孔建國笑了笑,說“她請不了假。”
他說完,朝着顧惜伸出雙手。
但顧惜這次躲在牆角里,沒有任何迴應。
“我帶了彩虹波板糖哦。”孔建國拿出糖,顧惜依舊不爲所動。
沈秋蘭低聲說“孩子已經知道啦。”眼眶和鼻子隨之紅了。
孔建國便起身,說“這個事情,無論是什麼情況,第一個要考慮的,還是孩子本身願不願意。”
他看了顧惜一眼,對沈秋蘭說“我們借一步說話吧。”
一出到門口,孔建國就說“你一向知道我很稀罕顧惜做女兒,但你也不能用她來還這些人情,我幫你們,是我願意,不存在欠這一說的。你如果實在覺得養不起那麼多孩子,我可以支付顧惜的生活費,她仍養在你們家裏。”
沈秋蘭搖了搖頭,說“這是不合理的。你們養了顧惜,從此她就是你們的女兒。”沈秋蘭說完又落淚,這些天,她哭得實在夠多了。
這時,顧惜走了出來,怎料她會說“孔叔叔,我願意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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