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茫茫煙雨襯得他的身形越發英挺深邃，他面容平淡，不一會兒，衣發上便凝結了一層細細小小的晶瑩剔透的水珠。
&ep;&ep;彷彿他眉間眼底也有淡淡煙雨。
&ep;&ep;他牽着她的手十分清潤，孟娬另一手捻着罩在自己頭上的他的衣袍邊緣，兩人一同自荒蕪的宅子往外走。
&ep;&ep;崇儀和崇孝已經先行照殷珩的吩咐去做事了，孟娬不怕崇儀聽到，忽問：“相公，你覺得崇鹹還有可能活着麼？”
&ep;&ep;殷珩一時沒回答。
&ep;&ep;跟在他身邊多年的下屬，不管是崇鹹還是崇禮，他待他們既嚴格又不是單純的嚴格；他們不僅僅是他的下屬，還是殷武王府的一份子。
&ep;&ep;孟娬沒再問。
&ep;&ep;這些天來，崇儀崇孝不好受，她知道，他心裏也不好受。
&ep;&ep;他面上沒什麼表情，但也不曾展顏過。
&ep;&ep;上馬車時，殷珩纔回答她，道：“不知。但他不應該栽在這裏。”
&ep;&ep;***
&ep;&ep;三口城的堤壩暫時穩固了下來，後來的天氣雖然也多是陰沉沉的，時不時飄些小雨，但總歸是沒有先前那麼汛猛了。
&ep;&ep;三口城有欽差坐鎮，秋珂留了一部分人看守堤壩，自己帶着一部分人前往下游。
&ep;&ep;堤壩每日需得泄掉一部分洪水壓力，洪水在上游沉積下來的泥沙每日都有士兵負責清理，而下游也必須得儘快清空河道淤泥，不然洪水泄到下游，仍會氾濫成災。
&ep;&ep;之前士兵們追去下游撈落水的弟兄時，見下游浮屍遍野，秋珂便已派人前往打撈浮屍。
&ep;&ep;撈起來的屍體被水泡得已經基本沒法辨認了，通常河面上漂浮着妨礙物、攔截下幾具屍體的地方，都能聞到一股日漸蔓延開的惡臭。
&ep;&ep;打撈的屍體必須得立馬焚燒了。
&ep;&ep;下游連接着城鎮、村子，近來每日都有大批的屍體堆積焚燒。
&ep;&ep;秋珂到下游時，偶爾還能看見有屍體飄在水面上沒來得及打撈清理，不光是人的屍體，還有動物以及其他東西長時間淹泡在河裏，這種腐臭味根本沒法杜絕。
&ep;&ep;整個河道都被污染，籠罩着一股腐臭味。
&ep;&ep;阿南跟着秋珂一起到下游來了，秋珂騎馬載着他，他坐在秋珂身前的馬背上。
&ep;&ep;阿南說他外祖母家就在下面的鎮子裏，他每年都要走許多趟，對這下游的路形很熟悉。
&ep;&ep;秋珂他們也確實需要一個熟悉路形的人，便帶上了他。
&ep;&ep;下游的河道都快被泥沙給堵平了。
&ep;&ep;上游沒泄洪時，下游的河水漸漸減少，士兵們便可趁此機會把泥沙清除。
&ep;&ep;遇到障礙物橫在水面上、攔截着一攤動物浮屍時，簡直惡臭熏天，秋珂帶着兩個兄弟划着木筏上水面去，把攔截物全部打撈上來燒掉。
&ep;&ep;阿南只能站在岸邊看着，他年紀小，沒多大力氣，也幫不上忙。
&ep;&ep;何況秋珂也不讓他接觸這些髒穢物。
&ep;&ep;河水已經被嚴重污染，他讓大家儘量都不要被這河水泡到有皮肉外傷的地方，更不要用這河水沾了眼耳口鼻。
&ep;&ep;阿南說眼下離前面鎮子已經不遠了，他去鎮上叫人來幫忙。
&ep;&ep;秋珂準了兩個親兵帶着他先行前往鎮上，結果只帶來寥寥數人。
&ep;&ep;據他們說，下面的鎮子也受災嚴重，眼下這河道里的東西基本都是從三口城衝下來的，先前已經打撈了大片大片的浮屍，人力不足，難免有疏漏。
&ep;&ep;而下面的鎮子也被洪水沖刷過，也捲走了不少人，鎮上所剩的人手都忙着自救。
&ep;&ep;白天的時候，大家忙着疏通河道，到了傍晚，秋珂帶着士兵們進鎮上駐紮。
&ep;&ep;鎮子上不如三口城那般被洪水破壞得厲害，有些房屋尚能住人。
&ep;&ep;有士兵進鎮幫忙抗災救民，又聽聞等欽差大人安頓好了三口城，隨後就會到這裏來放糧救濟，鎮上的百姓們總算打起兩分精神，積極配合、相互扶持。
&ep;&ep;鎮子上也瀰漫着一股沉沉死氣，鎮民們從各處擡回來打撈的屍體，都彙集在鎮中祠堂前寬敞空地上。
&ep;&ep;空地上還有幾堆架着的火堆沒有熄滅，是專門用來焚燒屍體的；沒投入使用的時候，火堆上方搭了個簡易的棚子，是爲了防止時不時降點雨、吹點溼風，把火堆給熄滅了去。
&ep;&ep;屍體聚攏在一起以後，鎮民們便把棚子撤掉，往火堆裏添柴加火。
&ep;&ep;股股青煙從空地上方升起，瀰漫着一股悲慼蒼絕的氣息。
&ep;&ep;空地上等着屍體燒完的鎮民們，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哀慟已經變得有些麻木。
&ep;&ep;死的人太多了，他們已經顧不上傷痛了，必須得繼續爲活下來的人拼盡一切努力。
&ep;&ep;將士們在鎮上分派進鎮民家中落腳，秋珂帶着阿南出來，照着阿南的記憶去尋他的外祖母家。
&ep;&ep;途徑焚屍的空地上時，兩人駐足觀望了一會兒。
&ep;&ep;阿南面對那些慘不忍睹的腫脹浮屍時，已經沒有感到多害怕了。現實使他不得不飛快地成長起來。
&ep;&ep;他只緊緊抓着秋珂的手，一言不發。
&ep;&ep;隨後秋珂道：“走吧。”
&ep;&ep;一大一小經過空地，沿着河邊一直走。
&ep;&ep;秋珂注意到，這流經鎮上的河道已經被鎮民們草草清理過一遍，等到三口城泄洪的時候，定量的河水再流經這裏時，應該不會再造成大的衝擊了。
&ep;&ep;秋珂看了看沉下來的天色，忽然想起這事來，不由自語道：“現在幾時了？”
&ep;&ep;阿南也跟着仰頭望這頭頂灰濛濛的天。
&ep;&ep;秋珂隨之叫人傳了他的話下去，讓鎮民們周知，三口城的堤壩每日都會泄洪，因顧及着白天人們好疏挖河道、賑災救民，故把泄洪時間定在每日的酉時與戌時相交的入夜之際。
&ep;&ep;屆時任何人不得靠近河道，以免再被河水沖走。
&ep;&ep;白天大家都在忙碌，一時都沒顧得上提這事。
&ep;&ep;鎮民們得知這一消息，立刻找來一面鑼，一邊敲一邊沿街吆喝。
&ep;&ep;眼下已經入戌時了，三口城放閘的河水流到這鎮上來，應該快了。
&ep;&ep;阿南伸手指着前面，道：“再穿過這條街，進巷子就是我外祖母家了。”
&ep;&ep;可這條街還沒走完，遠處陡然傳來嘩嘩流水的聲音，聽聲音正是從鎮外三口城的方向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