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日, 陳恩帶着葉寶葭和謝九琨二人四下游玩,遍賞了南安城附近的美景。
故地重遊, 葉寶葭感慨萬千。
雪阿古江正值豐水期,江面寬闊,氣勢磅礴,打漁的漁船星星點點, 偶爾有隱隱的漁歌聲傳來, 遼闊疏遠。
當年她正是在此處放走了寧珞,埋下了和衛簡懷之間第一道難以彌補的裂縫。
福康王府依然巍峨,當年衛簡懷剛過八歲, 先帝便封他爲福康王,並賜這南安郡爲封地, 着手建造了這座王府。和廢帝、南陳對峙的那些日子, 她陪着衛簡懷在此處紮營,以二十萬大軍爲憑藉,蠶食鯨吞, 一步步成就了這天下霸業。
王府門前有侍衛值守, 那扇厚重的銅釘大門緊緊關閉着。
葉寶葭駐足在門前停留了好一會兒, 直到門前的侍衛詫異地看了過來, 陳恩在身後低低地叫了她一聲, 她這才恍然驚醒, 狼狽地離開了王府。
思念在這一瞬間如潮水般涌來。
冷峻的衛簡懷、熱情的衛簡懷、喫醋的衛簡懷、戲謔的衛簡懷……
每一個表情在她腦中掠過,都能帶來一陣戰慄。
這些日子的自由的確讓人肆意快活,沒有束縛可以如那飛鳥般四處翱翔, 但是,飛鳥亦有牽絆,精心雕築的窩便是它的歸宿,交頸而臥的另一半,永遠在原地盼着它回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個人,和他坦誠所有隱瞞的真相,只要他願意,她希望能夠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兌現結髮同心、白頭偕老的承諾。
她停住了腳步,雙眸中彷彿有光芒在閃爍。
“陳恩,小九,我不去南陳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我想回冀城。”
謝九琨很不理解,但是這次,他沒有梗着脖子反對。
從前他只覺得葉寶葭是謝雋春的囑託,而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已經漸漸把葉寶葭和曾經的謝雋春對等了起來。
那是他曾經奉若神明的主人,就算她的主意是錯的,也要不折不扣地執行到底。
而陳恩閱歷豐富,對葉寶葭這幾日的猶豫不決早就看在眼裏,聽到這樣的決定也不意外。
“冀城有葉公子惦記的人吧?”他笑着問。
葉寶葭點了點頭,這一刻,她歸心似箭。
豁達睿智的祖母。
矜傲熱忱的六哥葉慕彥。
柔弱卻愛她護她的母親殷盈。
……
每一個人都彷彿一根看不見的細繩,牽動着她胸口跳動的心,一下又一下,催促她快快歸來。
既然決定要走,便是宜早不宜遲。
謝九琨自然是要一路護送葉寶葭,而陳恩已經在此地紮根,一家老小都要照應,就不能相隨了,不過,他將自家商隊最得力的下屬派給了葉寶葭,讓一行人僞裝成入京的商隊,以防途中有什麼變故。
等一切準備就緒,當晚,三個人在前院設下了酒席,依依惜別。
葉寶葭不擅飲酒,只是小酌了幾杯,而謝九琨和陳恩兩人受託於謝雋春,都是重諾守信之人,這幾日相處下來,倒成了忘年之交,惺惺相惜,此番離別,天高水遠,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見之日,一時有些忘情,你一杯我一杯的,頗有幾分不醉不歸的模樣。
眼看時候不早了,葉寶葭便先行歇息,留了那兩個男人喝酒談天。
宅子並不大,只有兩進,後院打理得很乾淨,廊檐前是一叢叢鳳仙花,兩邊各種着一排冬青樹,而左右兩株崖花海桐長勢喜人,碧綠的樹葉中一簇簇小白花開得正豔。
葉寶葭心生歡喜,拗了兩株拿在手上,推門進了自己的屋子。
一股若有似無的甜香縈繞在了鼻翼,葉寶葭有些困惑,拿起了手中的海桐花嗅了嗅,奇怪了,這花沒有什麼香味啊。
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然而卻已經來不及了,腳步一軟踉蹌了一步,腦中一片暈眩。她心知不妙,正要張嘴叫喊,一把匕首頂在了她的腰側:“不許出聲!不然要了你的命!”
冰涼的鋒刃一下子穿透了薄薄的衣料,一股寒意襲來。
葉寶葭定了定神,強笑着道:“俠士這是爲何而來?若是爲財,櫃子裏有些許銀兩,願奉上做俠士的路資。”
那人的喉嚨裏“咕嚕”了一聲,好像是在發笑,擡手一晃,手中的火摺子亮了,一張瘦削的臉出現在葉寶葭面前。
額頭上擡頭紋清晰,皮膚黝黑,雙眸略小,眼中跳動着異樣的光芒,嘴角有些歪斜地笑着,唯有鼻管清秀筆直,勉強還算入眼。
這五官看上去有點熟悉,可葉寶葭想了半天卻沒在記憶中找到這麼一個人物來。
“你……是誰?難道我認識你?”
那人壓低了聲音笑了起來,那笑聲陰森,彷彿透着刻骨的恨意:“你居然把我忘了……我可每日每夜都記得你,怎麼,改姓葉了?入了武寧侯府的祖籍了?你倒是過得不錯,卻把我害成
這樣,難道區區幾兩銀子就想算了嗎?”
葉寶葭盯着他看了片刻,猛然回過神來:此人她的確曾經見過,不就是曾經在別莊中想要用一隻玉鐲誘惑她的唐振清嗎?
“你想要幹什麼?”葉寶葭鎮定了下來,她剛剛吸入了幾分迷香,手腳痠軟,只能靠在牀架上,瞪大眼睛看着唐振清,就連說話聲都綿軟無力。
美人乏力,那雙眸子彎彎,黑黝黝的墨瞳如泣如訴,勾得人心癢癢的。
一股熱意從唐振清的小腹竄起。
三年前他被葉慕彥一腳踢折了手臂,又被秦府逐出家門斷絕關係,一路狼狽地回到西北轄地,沒過多久,吏部便來了文書,將他的七品芝麻官給撤了,還抓着他貪了幾個小錢的事情把他下了獄,蹲了一年半的牢。
屋漏偏逢連夜雨,等他從牢裏出來以後,家裏的兩個通房眼看他落魄,早就和人勾搭成奸,捲了他的細軟逃了。
他無顏再在縣城待下去,賣了宅子到了這南安郡,原本想着做點小生意再慢慢起家,沒想到人倒黴了連喝水都塞牙縫,碰到了幾個騙子,將他手頭上的錢換成了一堆沒用的貨,人跑不見了,貨賣不出去去,他徹底成了窮光蛋,只好找了個酒樓打工。
自從在酒樓中偶遇了葉寶葭之後,心裏的邪火便越燒越旺,每日裏幻想着如何抓到葉寶葭,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幾日他一直躲藏在這間宅子四周,想要找個機會暗算,怎奈跟着葉寶葭的兩個男人都不是善茬,把人護得嚴嚴實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