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允芸還在抽泣,眼淚流盡了,可臉上的淚痕還鮮明地掛着。.
劉蕁也倚靠在另一處的牆上,他從幻想中脫離出來,看見一塌糊塗的允芸,他心裏有種深深的自責夾雜着變態的欣喜,於是他翹了翹嘴角。
“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麼?”她絕望又無助地弱聲問。
“你放心吧,我沒有把你怎麼樣,我剛纔所說的都是真的。”劉蕁冷靜地迴應。
允芸用盡全力掙扎着起身,劉蕁來扶,她一把推開,踉蹌地走進自己房間,將門鎖了。她把身體檢查了一遍,覺得劉蕁說的應該是真的,他並沒有將自己怎麼樣。但對於這滿身的傷痕,她知道即使不是他抓的,也定與他有關係。眼前也想不了許多,她趕緊把頭髮梳好,把衣服裙子整理好,不過看着身上的抓痕,她想自己這一兩天是不能回表哥家了,只有等着抓痕完全消失纔行,不過這痕跡並不深,應該很快就能好。
她抹了抹眼角的殘淚,深吸一口氣,在心裏努力地安慰自己,慶幸還好臉上沒有受到損傷。接着又憂傷地對着鏡子整理妝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仍然漂亮——和之前沒什麼不一樣,還多了一點梨花帶雨的美,她心裏就釋然了一些,於是準備出門買菜做飯,打算喫過飯後就把劉蕁趕出去,跟他在一起遲早要出事。
下午,劉蕁失蹤了,直到六七點纔回來。允芸躺在牀上,想着自己究竟該不該把劉蕁趕出去,她翻來覆去的很是糾結,不知不覺地感到心裏有點慌,她立刻警覺了,這和上午的感覺很像。
她猛地翻身起牀,“怎麼了,我怎麼了?”她驚恐地睜着眼,跳下牀在屋裏轉了幾圈,分明不熱,但她出汗了,想喝水,心裏越來越慌。
這種感覺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突然,她心裏難受起來,熱毒攻心般不舒服,身上的皮膚開始作癢,彷彿又有子爬,她不自覺地伸手去抓,忽然意識到原來這抓痕是這樣來的!
“劉蕁!”允芸大聲喊。
劉蕁從外面進來,一見她紅着臉,知道她毒癮犯了。
“我怎麼了?”她質問。
“你……”劉蕁睜着恐慌的眼,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究竟怎麼了?你一定知道的……”允芸眼珠顫抖着,她退到到牆邊,在身上抓,心裏很癢,但她抓不到,這種痛苦讓她難受極了,她又哭了,她想把胸膛抓破,伸進手去把心臟拿出來。
“你…你的毒癮犯了。”劉蕁戰慄着說。
“我……我沒抽大煙啊…”她蹲下去,想緊緊摟着自己,可她感覺自己身體彷彿不存在,低頭看着指甲劃過胳膊留下紅色印記,她也感覺不到疼痛。
劉蕁轉身,給她拿來煙桿,遞到她身旁,狠心地說:“吸了你就會好,不吸,你可以自己戒。”
允芸恍惚地擡頭,紅着眼盯着劉蕁,盯着這煙桿,她伸着手想去抓自己的臉,但她還有一絲清醒,知道一旦抓下去,自己會毀容,但她卻確信臉上爬滿了蟲子,那蟲子啃噬肌膚,讓全身由內而外地發痛,發癢。“哥哥…”她癟着嘴,突然流下兩行眼淚,不知道怎麼阻止自己,“姐姐,我…我怎麼辦…救我,救我啊…”
劉蕁絕不想見她這麼痛苦,把菸嘴遞到她嘴邊,允芸失去了意識,一口含着,如果內心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她在那一瞬間知道,自己完了。
半個時辰後,允芸徹底清醒,她靠在牀上,怔怔地睜着眼。
“我怎麼染上的?”她平靜而絕望地問。
“我給你喝的那杯茶。”
她猜到了,於是不語。
“如果你讓我住下什麼事都沒有,可你趕我走,我只能讓你跟我一起。”
允芸已經沒有力氣發火,沒有力氣打罵,她對劉蕁恨之入骨,心中對他僅存的一點兒好感在這裏煙消雲散,可她剛經歷了剝皮般的折磨,又經歷瞭如夢如幻的夢境,不想去思考任何事,甚至也不想去恨。
“滾出去。”她直着眼說,卻看也沒看他一眼。
劉蕁也沒有猶豫地就出了門,回旁邊的房間。
允芸把門鎖了,身體及其疲憊,於是窩在被窩裏睡覺。她並不堅強,只是一個二十一歲的學生,禁不起毒癮的折磨,但事已至此,遠離親人的思念、和與陳潤東分開痛苦爆發了,這成爲她抽大煙的唯一一個心理層次的藉口。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允芸試圖擺脫劉蕁,可她發現已經離不開他了,她需要劉蕁的大煙。同時,對他的恨有增無減,可她也沒多少時間去恨他,大部分時間,她處於一種舒適的半夢半醒的幻想裏,只有在清醒的時候纔會去恨他,纔會去做飯喫。
某個清醒的時候,她意識到自己將會長期待在這裏了,於是回白辰軒家編了個理由,說自己在學校有許多事要做,最近一段時間不能回家了。於是她學也不上,表哥家也不回,整天呆在自己家中,清醒的時候懺悔,毒癮發作的時候抽大煙,日復一日,就這樣生活着。
一天,劉蕁去煙館買大煙,他偷偷摸摸地進煙館,這時尿急,想先去茅廁方便一下。
“蕁少爺,來了?”老闆笑問。
“嗯,”劉蕁說,“老規矩。”
“好勒。”
劉蕁隨後徑直往煙館後的茅廁裏去,茅廁位於煙館後屋外的一個獨立地方,劉蕁出了後門,聽見茅廁裏發出“嗚嗚”地聲音。
他站在門邊問:“裏面有人嗎?”
此時裏面的聲音不再響起,劉蕁遂走過去。
還沒來得及掀起茅廁前遮擋的一塊麻布,裏面一個人突然走出來。
“欸——”劉蕁猛地一驚,往後退了一步。
這個人目不斜視,進入後門,劉蕁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看,然後回過身,邊解褲帶,邊去掀遮布。
“嚯——”劉蕁突然叫一聲,往後一退,摔在地上。
他看見一個死不瞑目的男人歪趟在茅廁裏,頭掛在坑中,脖子一片血糊糊,他把尿憋了回去,連滾帶爬地跑出去。
“蕁少爺,這麼快?”老闆笑說。
劉蕁嚥了咽口水,故作鎮定,他不想惹是生非,“是啊。”他慘淡地笑了笑,付了錢,拿了大煙就走。
他麻溜兒地往允芸家裏趕,路上看見一個跟剛纔很像很像的身影,他停住了,等這個身影先走。這個身影邁着大步子走着,一直走到北巖和香取子的住所,榮倉介見他回來了,盯着他,藤田原武只衝他點了點頭,榮倉介點頭示意知道了。
“藤田,你到哪裏去了?”香取子站在門口問。
“出去逛逛。”藤田原武說。
“騙我,你們都敢騙我了?”香取子忿忿地看一眼藤田原武,又看一眼榮倉介,沒好氣地說:“問這個,這個說不知道,問你呢,你說去逛逛,我都看見你倆眼神了,一定有鬼!”
“我們怎麼說也是朋友,現在又是鄰居,打個招呼怎麼了,莜原小姐,你想多了。”榮倉介說。
“呵,可別辯解了,你們倆,要不是合夥騙我,就是有情況,”香取子驚道,“你們倆不會是…”
“什麼意思?”藤田原武見香取子的眼神很怪異。
“莜原小姐,你來中國學壞了。”榮倉介搖搖頭。
香取子笑而不語。
“什麼意思?”藤田原武一臉懵。
“問他吧。”香取子指了指榮倉介。
“莜原小姐,你的思想出現了問題。”榮倉介無語,甩頭就走。
“喂——”藤田原武,叫住他問:“什麼意思?”
“別跟着我!”榮倉介厲聲吼道。
藤田原武不追問了,但他還是很好奇,轉身又問香取子:“莜原小姐,他怎麼了?”
“沒事,不知道就算了,我也是故意氣他的,讓他騙我。”香取子問,“你告訴我,你到底幹嘛去了?你纔不會一個人出去逛呢。”
“別問了,莜原小姐。”藤田原武一臉苦相。
香取子皺眉道:“你也不聽話了是不是?”
“有的事真不能聽你的。”
“呵,我就知道,你們表面叫我‘小姐,小姐’的,都是表面功夫!”香取子氣嘟嘟地進屋去了,藤田原武無言以對。
他只是去殺了個人,這個人跟蹤、監視北巖和香取子許久了。但榮倉介沒有把他背後的人揪出來,只希望這樣能給那個人一個警告,但香取子警覺性不高,並沒有察覺。
這一年多,雍祿捲入總統府和國務院的爭鬥中,未能倖免,被迫轉職,北巖祕書一職成爲虛設,因爲精通漢語和日語,留在了段祺瑞北洋政府編制內,在外交部從事翻譯和文祕工作,這使他的處境更加危險,原本他只是躲在雍祿這把傘下,現在這把傘沒了,他暴露在公衆之中,盯着自己的眼睛多了,這個“曾祿”的身份的漏洞更容易被發現,因此他不得不更小心,榮倉介像一個裁縫,對這個身份不斷縫縫補補,使其不斷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