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新居的第二天,廠裏本來是有事的,因允芸最近憂鬱,所以叫小蝶留家裏陪伴她一天。.1kanshu莊雲鋮幾乎忘記了陳潤東,因此不知道她落寞的原因,而她,或許是長大了,這事也不和莊雲鋮說了,只自己獨自忍受。
這上午,陽光也好,小蝶坐在中央花壇邊上,允芸直接躺在上面,把頭放小蝶腿上,面朝太陽,她閉着眼,感覺眼前鮮紅一片,小蝶摘兩片綠葉放在她眼睛上,她就感覺暗了許多,允芸笑問道:“我像個什麼?”
“像個……”小蝶想了半天,說,“不知道像個什麼。”她捏着允芸的下巴,看着她鼻樑上的一顆小痘痘發呆。
“姐姐,”允芸問,“你說十九歲的年紀該如何?”
“你在問你自己?”
“是啊,”允芸說,“我十九了,但是我感覺我越長大,倒越小孩子氣。”
“怎麼了?”
“當年我十四五歲時,哥哥還是個富貴閒人,他成天不務正業,走街串巷,我像個小大人,時時教導他,規勸他,如今他越長越大,一切變得像箇中規中矩的大人,我怎麼越長越小,不但不能再教導他,反而每每聽他的教導,否則自己竟不能覺悟。”
“你從小女孩兒長到現在,正經歷着他以前的歷程,或許,這個年紀就是恣意而爲,意氣用事的年紀,他走過了這個年紀,現在輪到你了,所以纔會遇到這麼多問題。”
“真有道理。”允芸一偏頭,兩片綠葉掉了,她睜開眼,眯着眼問:“你說,我們三個還能一直在一起多久啊?”
小蝶微微一笑,問:“你想多久?”
“不知道。”允芸說,“或許過不了多久了,我們要分開,一切都要都要變了,那簡直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啊。”
“沒事,你若想留,你可以永遠不走;你若要走,那一定找到了可以替代我和哥哥的人,你永遠不會是孤單一個人。”小蝶撫着她被太陽曬得紅紅的臉說。
允芸冥想許久,不語,側身面向小蝶,遮擋住陽光,閉眼休憩。
過了一會兒,允芸一動不動,小蝶拍她兩下她也不動,恐是睡了。這時見門外站着一個人在張望,小蝶看着眼熟,叫不出名字,想去看看,但允芸枕在腿上,也不得動,就叫她:“起來了,你看外面來了個人,像你的那個同學。”
“嗯~”允芸翻過身,正對着陽光,眼前紅得睜不開眼,眯着眼問:“誰?”
“你的同學,那個教你功課的同學,你說過叫什麼‘東’的。”
“陳潤東?”允芸忽地翻身起來,頭暈目眩,眼前一片漆黑,她頓了頓,定睛一看,果然是他!
她欣喜不已,卻又有點生氣,未多猶豫,她還是蹦噠着跑過去,扶着鐵門,看着他。
“我找到你們原來的地方,裏面的人說你們搬到這裏來了。”陳潤東嘴角含一絲笑意,眼裏滿是愧疚。
“你…”允芸說,“你一個月沒來了,一個字沒留下,我以爲你再不會來了。”
陳潤東未做解釋,他深深蹙眉,說:“我失職了,但這次過來會在北京城呆一段時間,能繼續輔導你麼?”
允芸僅有的一點憤懣也無影無蹤,她笑答:“當然可以。”
允芸於是打開門,叫他進來,陳潤東走進來,見她身後小蝶走也走過來。
“允芸。”小蝶喊。
允芸驚訝,剛纔竟忘了姐姐,只得羞愧地笑。
“你終於等到他,那我,可要走了。”小蝶笑道。
“我纔不是只等他呢!姐姐自己想走也別問我。”允芸一臉羞怯。
小蝶朝陳潤東笑一笑,進屋換衣服,隨即去廠裏找莊雲鋮。
“這是一個月前的作業,我帶來了。”陳潤東遞給她,允芸接下,感覺一切回到以前。
允芸帶他去自己讀書的屋裏,說:“你給的那些書,我約讀到一半了,除了特別艱澀難懂的,其他的我可以理解一些。”
看見書桌前有一個凳子,陳潤東仍讓允芸坐着,自己站在一旁,如同一個老師一樣。
“一切都要靠自己。”陳潤東說。
允芸感覺他並不只指看書,於是說:“我知道,可我不行,我從小依賴慣了,我害怕一個人。”
陳潤東目光深邃,看了看她。
“你去哪裏了?怎麼一句話也不留?”允芸問。
“母親病重,我回湖南老家了。”
“哦。”允芸眨眨眼,她以親人爲最重,自然理解陳潤東。
“一封家信突然而至,我猝不及防,沒來得及跟你道別。”
“那你母親她……”
“到城裏醫院治療半月,好些了。”
兩人都沉默,允芸看着面前的一本書發呆,陳潤東翻弄着她往日的作業無言,半晌,陳潤東問:“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你以往每週只來一次,一次只逗留兩三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在幹什麼?”
陳潤東愣了一愣,自己顯然不是問的這個,但他也說:“看書、學習,跟同學們一起做些事。”
“做什麼事?我不可以跟你一起?”
“你……還是安心學習,過兩月就是考試,若能考上北京師範女校,那最好。”陳潤東問,“除了這個,學習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英文,仍感到有點難。”
“這個……我也不會。”陳潤東尷尬地笑着。
“不會?”
“不會。”
“你這文學、政治、經濟、哲學、歷史都信手拈來,討論起來長篇大論的,英文竟不懂?”
“不懂,”陳潤東笑道,“我可以一個時辰背下一篇上千字的研究報告,但卻讀不順一句英文。”
允芸驚奇地笑,問:“要不要我教你呀?”
“倒不用了,也不感興趣。”陳潤東問,“還是說你學習的事,有什麼不明白?”
“沒有,我只想更瞭解你,你們這羣人這麼神祕,我想知道你們的理想和目標,說給我聽,也讓我向長見識吧。”
“你真的有興趣?”
“有。”
陳潤東盯着她的眼睛,半晌,他收回自己的目光,眼裏浮現出深沉的憂慮,同時如同展開了一幅畫卷一樣深邃,皺眉緩緩道:“那我跟你說,如果你不是覺得我在說大話。我們這羣人的理想是改造中國,目前,軍閥掌勸,帝國主義入侵,地主、資本主義剝削,民不聊生,我們想要改變這個現狀……正如那天同學們所想,教育救國,改革救國,實業救國……到底怎樣的路纔是能救國的路,一切都正在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