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距離文庭蘊生日還有兩天,莊雲鋮囑咐允芸:“大後天是文老師的生日,你別忘了去。.shung”
允芸真忘了,忙問:“那我準備什麼禮物?”
“你自己想吧,嚴格來說,你纔是他的學生,而且你認了師孃作乾孃,文老師自然算得上你的乾爹。”
“你總給我個建議,我也想不出送什麼。”允芸緊凝着眉頭,嘟嘟道。
“文老師淡泊名利,以教育救國爲己任,不是愛財的人,你別送些俗氣的東西就行了,你個小孩,表達心意就行了。”
“哦。”允芸問,“你們不去?”
“看情況,如果太忙,定去不了。”莊雲鋮忽問,“你學校還沒復課嗎?”
“沒有,正亂呢。”
莊雲鋮愁眉不展,那街上“捍衛民主,抵制復辟”的口號、標語滿天飛,整個亂糟糟的,各種集會、儀式大張旗鼓地舉行,讓歷史倒退的復辟行爲遭到了民主共和思想已經深入人心的人們的強烈反對,莊雲鋮不知道這種惶惶的日子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這時小蝶回來,說:“劉臻不在家。”
“算了,他還要忙着去迎合袁世凱復闢的大事呢,哪管得上我們。”
“不如……找金宇借些錢救救急吧。”小蝶提議
“也好,明天安排時間和設備廠的人談談價錢,儘早把火柴廠開起來,再耗着就越來越窮。”
“嗯。”莊蝶風風火火地去往肖金宇家。
行至途中,她忽喊:“停!”
洋車伕緩緩停下,小蝶給了他錢,洋車伕擦一把汗說:“還沒到地方呢,給多了。”
“我問你一個問題,就當潤口費。”
“小姐您問。”
“你拉車幾年了?”
“才半年。”
“那你以前幹什麼?”
“種田。”
“那你覺得以前好還是現在好?”
“都不好,家裏有萬惡的地主老爺欺負,這裏有兵痞子壓榨,要交什麼場地費,拉車稅……車行還要收租車費。”
“那你認爲做什麼好?”
“不知道。”
“做工人怎麼樣?”
“也不好,我有個兄弟是紗廠的工人,也被工廠主欺負,逼迫他們整天整天干活,不給喫飽飯,不讓多休息。”
“爲什麼不辭工呢?”
“辭了工,活也活不成,家裏還有老小……這世道,幹什麼都不好。”這車伕東張西望,有些心不在焉,小蝶知道他是想幹活兒去了,於是讓他走。
洋車伕淺淺鞠躬表示感謝,一溜煙兒地跑了。
一路上,小蝶憂心地行走着,她看到的是小販有氣無力的叫賣,失業的工人頹喪不已,無精打采的人們低頭走路,他們都有一個特點——都低着頭,小蝶望望天,烏雲蔽日,這樣的天,確實也沒什麼好看的。
家裏,莊雲鋮走到院子中,往後再退一步,擡頭望着自家的房頂,不知怎麼就覺得傷心。
允芸走到他身邊,也擡頭望着,不知所以地問:“哥哥,你在看什麼?”
“過去的一切永遠也回不來了,我還住着數年前建造的房子,它沒怎麼變,可房子上的一片天空都變了。”
允芸木着。
“允芸,你那天也看過北巖的新家了,你覺得怎麼樣?”
“挺別緻,風格都不一樣了。”
“喜歡嗎?”
“嘿,怎麼這樣問,難道你也想……”
“這房子太舊了,天地都變了,我們也該變一變住的地方。”莊雲鋮轉念一想,又說:“不過言之尚早,至少得等忙過這一陣纔行了。”
允芸無語,正提起興趣來,謀劃着怎樣怎樣呢,他這一句話說出來,像盆冷水把自己淋得像只落湯雞。
兩天後
允芸對於給老師送禮這件事頗爲煩惱,情急之下,不得不翻自家的底箱,當初爹雖身爲武官,不懂那些高雅的玩意兒,不愛字畫和墨寶,但人情來往間,終也收集得些年代久遠的字畫等物,還有莊雲鋮,當初也是個混混兒似的人物,爲了裝點門面,也收集了些喜歡的玩意兒,允芸把幾箱字畫,書法,文獻等雜七雜八的東西翻了個遍,看見有些出名的,也有些不知名的,她被一副名爲“東方紅”的畫吸引,署名“紫雲人”,允芸搖搖頭,不認識,可這畫卻好看——幅面書桌大小,幾座水墨大山巍巍屹立,高低不平,起伏跌宕,分靠一條奔騰的大河兩邊,大河上空,空空蕩蕩,越顯得山之巍峨,水之激盪;天上灰裏透紅,遠處山頂處愈紅,一輪紅日露着半邊,卻照耀了整片天空。
允芸想老師應該會喜歡的,他爲自己的教育事業奮鬥畢生,一定盼望中國之前途如這朝陽般終會升起。
莊蝶兩天前從肖金宇處籌措到一筆現金,已經與設備提供商洽談,今天將去籤合同,於是不能去文庭蘊家。但外面太亂,復辟的陰霾下,羣衆反抗情緒大,行事極端暴躁,莊雲鋮極不放心,於是親自送允芸去,吩咐她在自己沒去接之前不要離開文老師家。
允芸到時,卻先見到幾個生面孔圍着文庭蘊正激昂地滔滔不絕地講,講得情緒異常高亢。
此時,文夫人從側房裏出來,見了允芸,一聲“芸兒”,打斷了這幾個生面孔的談話,他們不約而同地看過來,允芸一驚,忙跑到文夫人身邊,低聲問:“他們是誰呀?”
“你老師的學生們。”文夫人說着把允芸領進房內,見允芸手中拿一個筒子狀的東西,允芸說是畫,給了文夫人。
這幾個學生也問文庭蘊:“那位女孩兒是誰?”
“也是我的學生,不過是好多年前的學生了,如今是乾女兒了。”文庭蘊笑說。
“哦。”他們應一聲,接着對袁世凱復闢的事再次大發議論,憤慨之情顯而易見。
允芸在屋裏,從窗裏看,圍在桌邊的有三個男生,衣着及其樸素,穿的是粗布棉衣,棉麻鞋,留着中分式的髮型,舉手投足間看着有種儒雅又具氣魄的氣質。倆女生穿天藍色小棉襖,黑色貼身棉褲,外搭黑色裙子,留着齊肩的短髮,看起來清秀又精神。
允芸看看自己,身穿米白色絲綢排扣短上衣,搭配印花碎裙,一個精緻的髮卡,別住從雙肩滑下,都快及腰的長髮,之前讀書時還剪了頭髮,後來越來越懈怠了,竟不像一個學生。
文夫人對允芸說:“你也出去逛逛吧,他們都不是思想保守的人,動輒就談的是救國、濟世這樣的話,這羣年輕人抱負大的很吶。你也是學生,跟他們興許談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