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大寶的這八角燈籠只比小孩兒的拳頭大不了多少,說是燈籠,卻沒有竹篾骨架,只是用黃紙符籙製成。
從竇大寶說燈籠燒着了,到我轉頭去看,只這一轉眼的工夫,燈籠就已經燒成了灰燼。
竇大寶嚇傻了,帶着哭腔問我,八角燈籠燒了,瞎子是不是就灰飛煙滅了。
我勉強問他,這盛斂魂魄的八角燈是哪裏來的?
竇大寶說,是以前他師父給他的,師父也曾教給過他八角燈的做法,但這次爲保險起見,他可沒用自己做的,而是用了師父給他的‘法寶’。燈籠爲什麼會自己燒着,他也說不清楚。
我咬咬牙,讓他先別慌。
事實是,能爲瞎子做的,我們全都做了。如果再救不回瞎子,即便不甘心,也只能說這是天意了。
我拍了拍竇大寶的肩膀,正想回頭查看瞎子的狀況,大雙突然急匆匆跑向後院。
我心裏一動,忙跟了過去。
大雙跑到條石前,低頭看了看,立刻就回過頭大聲說:“成了!他一定沒事了!”
我到跟前一看,卻發現石臺仍是原先那般光滑,上面並沒有任何刻畫的痕跡。
大雙的性子一直都有點慢條斯理,只剛纔緊張了一下,這會兒又恢復原狀,緩緩對我說道:
“這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至於上頭爲什麼沒有痕跡,我和陳伯雖然同是驛站的管家,卻不能對你說。”
“無字碑?”我脫口道。記憶中,我似乎聽他說過這三個字。
大雙垂下眼簾,並沒有迴應我。
這時房間裏同時傳來孫祿和竇大寶的叫聲:“瞎子(瞎炳)有反應了!”
等我趕回到三尸木櫃前的時候,發現蛹竟然已經完全分裂了。
瞎子仍穿着進入木櫃時的衣服,雙手抱膝蜷縮在櫃子裏,臉卻仍然擡着。
準確的說,瞎子本人並沒有明顯的反應,只是蛹裂開後,他身體的表面,包括如蠟封般的眼球,竟都出現了細密的龜裂,而且龜裂的面積還在不斷擴散。
約莫過了有一分鐘,瞎子的眼球似乎轉動了一下。
隨着這一下動作,眼珠外那層白色,竟真像是蠟封般的脫落,露出了正常人的眼仁。
看到這雙眼中閃現的光彩,我不由得一聲歡呼,大聲罵道:
“你狗日的,終於回來了!”
眼睛的露出,似乎只是個訊號,接下來,瞎子的‘臉皮’竟也開始脫落,緊跟着,衣服裏頭也傳來細微的開裂聲響。
瞎子是自己從櫃子裏走出來的。
他出來後的第一句話是:“誰都別再提我活回來的過程。”
我點點頭,“最重要的是,誰也別說給你喫過什麼……”
“我艹,你還說?!”瞎子一蹦老高,落回地面,卻是一陣乾嘔。
玩笑歸玩笑,我倒是同意瞎子的‘要求’。
他的迴歸過程,實在是有些離奇,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來了。
他不但活回來了,進入木櫃前那遍體瘮人的傷口,竟也隨着‘由蛹蛻變成人’的過程,奇蹟般的癒合了。
‘老友重聚’,竇大寶又恢復了不着四六,邊去地上撿那臉上剝落的硬殼,邊調侃說:
“我說劉大師的臉皮怎麼那麼厚呢,敢情一直都是二皮臉啊。”
大雙像是怕我追問某些不能告知的祕密,竟在這時下了逐客令:
“行了,人回來了就沒事了。你們先走吧,我得趕緊打掃一下,還得趕回局裏上班呢。”
我笑笑,說
我本來也沒打算再追問他什麼。
走到門口,大雙忽然喊了我一聲。
我回過頭,大雙咬着嘴脣沉默了一會兒,有點結巴的問道:
“住在28號的那個……那個姑娘,我……我怎麼沒見過?她是桑嵐的朋友?還是……”
不等他說下去,我就打斷他道:
“我只能說,她是無鹽轉世。至於我爲什麼會收留這個醜八怪,抱歉,我雖然是驛站老闆,但有些祕密,還是不能親口對你說。”
出了14號,得意忘形的孫屠子哈哈大笑,說大雙這人雖然不錯,但平常總是磨磨唧唧,扭扭捏捏的。現在前一秒還在遮遮掩掩,下一秒就被我現世報的懟了回去,實在是大快人心。
我咧咧嘴,沒說話。
我的確不是什麼心胸廣闊的人,但除了‘報復’大雙對我保守所謂的祕密,最重要的還是,我真是答應過蕭雨,絕不會透露她的身份。
竇大寶提出,當下就去臨街的飯館讓老闆送些好菜,和徐潔一起替‘死而復生’並‘脫胎換骨’的瞎子慶祝。
“折騰這一晚上,你不困啊?”瞎子白了他一眼,轉過頭正色對我說:“兩件事,一是佳音這會兒應該醒了,我馬上就得去見她。還有,馬上就要過年了,我要你和我一起,儘快找一處風水上好的墓地。”
繼而神情一黯,低聲道:“我不想老禿子過年沒處着落。”
聽他提起靜海,幾人都是一陣沉默,片刻,竇大寶揉了揉眼睛說:“老丫在那頭的開銷,我包了。”
……
我並沒有刻意去打聽聚寶山莊的事後來如何,只是有天孫祿值班的時候打電話給我,說虎口洞不再是祕密,臨市的幹警不光找到了那些服務員的屍體,還在神臺的通道內,發掘出一些‘不可思議’的疑似古蹟。
既然是‘古蹟’,當然是有相關部門參與發掘的。
那些服務員的死,初步被認定爲投毒。
這起慘案的嫌疑人鄭月柔,因爲重傷,被警方特別看護治療。
毒殺那麼多條人命,而且是在那種特殊的地方,官方雖然祕而不宣,但偵查矛頭全都指向了邪```教這一方向。
我很慶幸,甚至是有些感激王希真以及封萬三,由始至終沒有警察因爲這件事找上我,應該是他們並沒有說出我是其中的參與者。
報警電話雖然是孫屠子打的,利用休假時間探望親屬,偶然間發現案件,繼而上報,總也能說得過去。所以,他也沒受多大牽連。
靜海說過一句話:‘誰都不是神仙’。
既然都是凡人,無論遭遇什麼、有多少需要解決和不能夠解決的問題,日子,總還得過。
瞎子回來的當天,身在醫院加護病房的段佳音果然奇蹟般的甦醒了。
瞎子除了照看她,就是和我一起馬不停蹄的奔走在各個陵園,給靜海和尚選擇墓地。
幾天的工夫,我們倆幾乎跑遍了本地和相鄰城市的所有陵園。
但是,結果卻是……
經瞎子左思右想後,我和他,再加上竇大寶,三人各出一份錢,在一個小縣城的偏僻角落,買下了一塊最便宜的墓穴。
除了交付款手續,現場接待我們的是一個熟人——方啓發。
對,靜海的‘家’,最終被安置在了城河街的對岸,和我,做了‘鄰居’。
雖然連衣冠冢都算不上,我們還是走形式,給老和尚辦了一場不怎麼排場的喪禮。
喪禮結束,幾個人聚集在竇大寶的鋪子裏,由竇大寶這個‘特二’大廚親自燒了幾個硬菜,開始了對靜海和尚最後的緬懷。
“嗡……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