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越沒有母親,便由葛媽媽來充當臨時母親的角色,替她梳頭絞面。.biquge
梁書越年少,杏眼桃腮,狄髻綰起,面施粉黛,瞧着也是清麗可人。奈何,葛媽媽卻是見慣了寧翊宸陸冥之兩張攝人心魄的臉的,實在是沒覺出這梁書越有何過人之姿。
梁書越攬鏡自照,頭一回見到自己作了新娘子打扮,喜不自勝,用帕子掩着口,嬌嬌俏俏笑起來。
這時,她聽見身後有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還是我們大姑娘生的好看……”
大姑娘?
梁書越這才記起來,葛媽媽是陸將軍先頭夫人的乳母。
她是個怎樣的人呢?
她這幾日,也都打探過,只說她是個可憐之人,辭世時纔不過剛滿一十七歲。
十七歲啊,梁書越擰着帕子,真的算是早殤了。
她還聽聞,先頭夫人有“甘羅之姿,晏嬰之才”的美稱。她爹爹教書,她也是識過幾個字,讀過幾本書的,自然是知道甘羅,晏嬰是何許人也。
甘羅十二歲官拜上卿,晏嬰也是一代賢相。
爲何?會用這兩個人,來形容一位女子?
梁書越想不明白。
她這輩子都不會想明白。
梁書越的視線被蓋頭遮住了,她要上轎了。
她心中歡喜極了,天下的女兒家,這一天不都該是歡喜的嗎?
她應當更歡喜纔對,她要嫁的人,是一代梟雄。十四起昭軍,十七奪宣平,十八爲將首,二十滅定安,堪堪二十一歲的年紀,就打了這麼遠的路,奪下來那樣多的城池,勝多敗少,端的是一代梟雄。
“四郎赤馬白銀槍,玉面星目少年狂。”多好,永寧州里,哪裏尋得出這樣的兒郎。
她在蓋頭底下的視線裏看見一雙手,手掌闊大手指修長,雖說膚色生的白,卻又生了許多繭,是雙行伍之人的手。
她看見紅綢塞進他手裏了,她不禁笑了,真好啊,真好。
她坐在榻上的時候,一杆銀角小秤挑開了她的蓋頭。
她面前的少年將軍,面如冠玉脣紅齒白,劍眉纖長鳳目微挑,極長的眼線斜開來去,眼角眉梢藏不住的一世風華。因了最近生病的緣故,面上帶着三分病態兩分倦容,慵慵懶懶的,更是攝人心魂。
她只覺得瞧他那雙鳳目一眼,她的魂就要被勾去了。
她面紅過耳,低下頭去再不敢看。
陸冥之出去陪大家喝酒了,她就在屋中等着,等着他回來。
陸冥之坐在宴席上,一口菜沒喫,先灌下一杯酒去。
賀戎舉杯,朗聲笑道“將軍恭……”
燕齊諧揚起箸,一筷子打在他手背上,賀戎手上酒杯就掉在地上了,摔了個粉碎。燕齊諧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就別給他添堵了。
賀戎低下頭再不敢言語。
在燕齊諧的授意和威脅下,全席的昭軍兵士沒一個再敢“恭喜”的了。
一頓飯喫的比喪宴還凝重。
梁老爹看不下去了,到他身前,舉杯道“賢婿啊……”
陸冥之舉起杯子讓了讓他,口中道“岳父。”一仰頭灌下一杯酒。
岳父?
他岳父是先齊威侯寧綏遠,不是他梁敬仁。
陸冥之又倒了一杯酒,再次一口灌下“我敬你是個長輩。”
甚麼叫敬他是個長輩,他本來不就是個長輩嗎?
陸冥之擡起頭來瞥了他一眼,眼中煞氣縈紆。
他是刀山火海里滾打出來的,一個眼神遞上去那氣勢就足夠了。
梁敬仁愣愣地將酒喝下去,避得遠遠的。
李長冬湊在燕齊諧耳旁,問道“你不攔攔將軍,他病纔好,又喝這麼多酒。”
燕齊諧嘆氣。
李長冬又道“師爺啊,全軍就你能攔住他了,你當真不去攔着將軍。”
燕齊諧道“我也攔不住他,他心裏悶的緊,又沒法子說出口來。”
李長冬急道“那……”
燕齊諧道“你去給嘮叨大夫說,去備些醒酒湯,讓葛媽媽送到他房裏,讓那個甚麼……梁夫人,照顧着些……”
李長冬也嘆氣。
燕齊諧道“還不快去。”
李長冬趕緊逃竄走了。
一頓喪宴似的飯,也喫到大紅喜燭滴了滿桌子的蠟淚,梁書越支着睡着了,才堪堪接近尾聲。
陸冥之是被燕齊諧扶着回來的,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陸冥之“阿嬰……”
燕齊諧“誒誒誒,四郎四郎。”這傢伙怎麼逮着誰都叫阿嬰。
陸冥之“你扶着我累不累……”
燕齊諧“累累累,你老人家快走。”
陸冥之“都是我不好……是我不疼你……”言罷掩面而哭。
燕齊諧一個頭兩個大“趕緊回屋……”
好不容易扶到門口,燕齊諧要走,被陸冥之一把扯住袖子“阿嬰……你別走……是我錯了好不好……”
燕齊諧掙了半天都掙不開,好哄歹哄了半天,陸冥之依舊拽着不撒手。
這還雌雄莫辨了……
燕齊諧對着他,柔聲道“我是小五,阿嬰在屋裏。”
陸冥之懵懵懂懂“嗯?”
燕齊諧扶住他的肩膀“哥哥,你看看我,我是小五,阿嬰在屋裏,咱們乖乖回屋好不好。”
陸冥之“好……”
燕齊諧長舒一口氣,趕緊把陸冥之塞進了屋。
陸冥之進去,看見卸了釵環的梁書越,只見一身紅衣,她擡起臉來,在陸冥之眼裏完完全全就成了寧翊宸的相貌。
梁書越驚醒了,見他醉的厲害,趕忙上前扶他“將軍。”
陸冥之彎起嘴角朝她笑了笑,梁書越霎時就連耳根子都紅了。
梁書越將他扶到榻上,將藥碗端起來,細若蚊吟“子始先生送的藥,妾身……妾身服侍將軍喝下……”
梁書越端着碗,舀起一勺來,送到他嘴邊,誰知他卻別開頭去“不喝,等會兒。”
梁書越想了想,這喝醉了怎的還和小孩兒一般,是不是還得哄一鬨。
她放下藥碗決定開始哄陸冥之。
誰知她剛轉過身來,就被陸冥之一把拉進懷裏,她的臉整個撲在他胸膛上。
她聽得見心跳,跳得快極了。
她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她自己的心跳了,因爲她自己的心也蹦得極快,快從胸腔裏蹦出來了。
她顫着聲音,輕聲喚道“將軍……”
緊接着,她聽見了一句話,讓她從頭涼到了腳。
“阿嬰……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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